安煊的事，萧令光无话可说。

按她的意思，虞国人杀了凉州那么多的百姓，死一个安煊都不够偿还。

对她来说，安煊的死活并不重要，萧达宪是否决定出兵，才是最重要的。

距离烟州急报传回京城已经过去几天，萧达宪仍没打算出兵，却把即将面对的局面都怪罪到她和鸿胪寺头上，这令萧令光说不出的失望。

烟州和西州之困，只要出兵就可解。

她这些天也在等赵玄意的信，若孟拓宇还能坚持，以她目前掌握的信息，一个“拖”字诀也能拖住虞国军队。

但战场的事瞬息万变，安策也不是真的莽夫，如今看来，他怕是一开始就想以速战速决来震慑朝臣，才会有屠城这般残暴之举。

凉州之战大捷，虞国军队士气大涨，乘胜追击进犯烟州胜算也大，如今又兵分两路，去袭击西州。若萧达宪一直不同意出兵，光靠西州十万守军怕是难以抵抗虞国三十万大军。

何况如今西州守军被一分为二，孟拓宇所面临的困难也不小。

还需要另想办法让萧达宪出兵才是。

萧令光劝道：“陛下，眼下虞国局势动荡，那六皇子得位不正，虞国内部也不是无坚不摧，何况论国力，我东越不比虞国差，只要出兵，必能起到震慑作用。”

萧达宪见她到如今还没打消出兵的念头，心中气愤，也不再顾及所谓情分，眸色一冷：“皇姐说得轻松，可知若开战将会有多少将士因此丧命？皇姐宁愿牺牲我军将士性命，都不肯与鲜国联姻，实在令朕失望。”

他这话属实不客气。

萧令光抬眼，震惊于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作为一国皇帝，竟把胜败系在她一人身上，属实可笑。

“保家卫国是将士们的职责，虞国士兵屠我凉州城，如此血海深仇，我相信有血性的东越儿郎，都想亲手把虞国人赶出东越疆土。”

“大胆！皇姐是说朕懦弱无能吗？”

萧达宪被她说得脸上一臊，帝王脸面有点挂不住，稍显稚嫩的脸上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一般，沉着脸怒喝。

“臣不敢。”

面对天子之怒，萧令光丝毫未见惧色，挺直站着，冷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东越有上百万将士，难道还怕虞国那区区三十万大军吗？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虞国人得寸进尺，联姻是无奈之下才做的选择，眼下我东越兵强马壮，陛下在担心什么？”

她嘴里说着不敢，实际句句诘问，哪一句不在说他胆小懦弱？

萧达宪胸膛起伏，双手紧握，眸色越来越冷。

也许是被说中了痛处，他比起方才更加愤怒，眼睛因为气愤而微微发红，冷冷睨着萧令光，几乎是从牙缝里吼出来：“皇姐如此英明神武，何不把这皇位拿去，自己坐？”

此话一出，吓得陆持身子一抖。

皇帝和长公主向来和睦，从未如此针锋相对过，勤政殿中没有别人，除了萧令光和萧达宪，就只有高绍宗和他。

严格来说，高绍宗不算外人。

一个是皇家公主，一个是皇亲国戚，便是天子发再大的火，会不会杀了他们不知道，但他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卿，小命就像挂在细绳上，颤颤巍巍一点保障都没有。

陆持差点要哭出来，他只想立刻从原地消失，却最终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矮下身子默默跪在一旁。

“陛下息怒。”一直不说话的高绍宗眼见两人都在气头上，忙上去劝和：“长公主想来不是这个意思。”

“哼。”萧达宪紧抿着嘴唇冷冷哼了一声，仍是一脸怒色，显然高绍宗的话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还请陛下明察，臣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萧令光眸色微沉，暗道萧达宪怕不是气糊涂了，这话都能说出来。

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她即便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在这种的情况下，也不得不跪下来为自己辩解。

萧达宪无动于衷，讥讽道：“朕听闻皇姐熟读兵书，深谙治国之策，就连三朝太傅都夸过皇姐有治国之才，朕何德何能使唤皇姐？”

大冬天里，陆持后背的衣衫已经让汗水打湿，谁能来救救他？

这话不是他能听的。

然而此刻无人在意他。

萧令光微垂眸，眉心轻皱。

自从凉州被屠城的消息送回京城，萧达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如今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这样幼稚又带着赌气成分的话，实在不应该由一国皇帝嘴里说出来。

她若自辩，怕是会火上浇油。

但若不辩，只怕这罪名就此安在她身上。

她并不愿意。

一番思量，她伏下身，声音清冷平静，没有辩解，只说事实。

“陛下，臣主张出兵逼退虞国士兵，救烟州西州之困，是基于眼下的情势判断。虞国士兵屠我凉州城，杀我凉州军民，这样的大仇，若不是东越将士亲手把虞国士兵赶出去，日后邻国都会看不起我东越。人人都以为我东越软弱可欺。”

“两国联姻向来只看利益，陛下和鲜国交换利益，焉知虞国和鲜国有没有在背后做交易？要知道，论起姻亲，眼下深受鲜国皇帝宠爱的贵妃，就是出自虞国皇室。”

萧达宪眉头紧锁，面色稍缓，显然他对鲜国和虞国那点事，也不是一无所知。

的确，虞国和鲜国早已联姻，若论姻亲，自然是鲜国与虞国的关系更近。

萧达宪似在思考，半晌没有接话，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就听高绍宗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听闻伊娄度和那位虞国出身的贵妃不和已久，如此看来，伊娄度的承诺也未必是空话。眼下鲜国还没立太子，大皇子正是需要我东越的时候，想来不会食言。”

萧达宪虽不说话，神色却有些松动。

他不愿出兵，害怕虞国人会打到京城，自然就挑愿意相信的话听。

何况高绍宗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伊娄度若想日后东越支持他，眼下就得配合东越，联姻的前提是震慑虞国，只要他现在帮助东越，日后东越就一定会成为他的助力！

高绍宗见他表情变化，唇角微勾，继续道：“与鲜国联姻，是双赢的好事，若可以做到不费力就能逼虞国退兵，于我东越来说，绝对是好事。陛下仁善，爱民如子，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军几十万将士和百姓性命考虑。”

萧达宪因为方才萧令光的话脸面无光，这下被高绍宗一番话给捧上天，心中舒畅，露出一抹淡笑：“还是高大人了解朕。”

高绍宗躬身：“陛下为了凉州之事夜不能寐，臣看在眼里，陛下所做都是为了东越百姓。长公主与陛下有些误会，想来长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他何时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

萧令光心中冷笑，收紧了衣袖下的手掌。

她不会以为高绍宗这番话是在帮她。其他的事还不清楚，但近来京城发生的一些事，都与高绍宗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