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形形色色的人擦身而过，向着挂号机，向着检查室，向着病房，向着躺在担架上抢救的人…生人来到这里迎接新人，生人来到这里泪送旧人。

无论何种原因，急诊大概是每个人都不愿意来到的地方。

黄明宪是第二次来急诊。

他大概也已经忘了第一次来是什么原因？其实仔细想想，无非也是孩子生病，唯独有印象的，是来时不耐烦看病，走时不耐烦吵架。

“40°。你们家长心怎么这么大？孩子烧成这样不先给吃退烧药呢，高烧惊厥多危险的病，万一出点什么后遗症你们家长在后悔有什么用。”

医生严厉地训斥，黄明宪只有老实听从的份，接过挂费单子，黄明宪本想将黄颜心放在凳子上去缴钱，护士直接把他叫回来，

“那个谁？这孩子家长，你把孩子放这里干什么？”

黄明宪解释，“我去交个钱，抱着孩子不方便，你帮我盯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不方便你也得自己看着，我们护士一天管这么多病号，要是每个孩子都帮着看，哪还忙得过来。赶紧的，把孩子抱着，人来人往的，要是有个什么事找不到你们家长你说谁的责任。”

“你这护士怎么说话的，不都是为人民服务，让你看个孩子怎么还推三阻四。我要是有人帮我看，那我还用得着你嘛，你要看我都不敢信你！”

急诊里来的人都是带着脾气，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借口层出不穷，他们会用身份，金钱，或者责任来压住她们救死扶伤的权益，可又忘了普通人遭遇了质疑久了也是会想尽办法来维护自己的。

保护自己是每个人下意识的选择。

身不由己那也是她们的职责，而不是选择。

护士气急，“你自己看看那边输液室，哪个不是妈妈抱着孩子东跑西跑，谁又放得下自己孩子。既然生了孩子就要对孩子负责，不要为这些找借口。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黄明宪想骂人，转头看看因为刚才的争吵引来了不少人关注，他怒气冲冲抱起黄颜心，冲着正在给下一个人打针的护士控诉，“你等着我投诉你吧。”

5岁的孩子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快。30来斤跟大桶水重量差不多，这还要感谢黄颜心一直以来的挑食，瘦小的个子看着比同龄人要小半头。

平常试不出来，加上常年缺乏运动和无休止应酬，透支掉黄明宪不少身体内精力。他抱着黄颜心，从急诊跑到挂号收款的窗口，不到十米，就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好不容易交了钱，又返回去做检查，折腾了好一圈，才拿着检查报告回到医生办公室。放下黄颜心时，他两条腿都发颤，虚得有些站不稳。

“急性胃肠炎引起的发烧，还有点脱水现象。”医生快速下定了诊断结果，敲击电脑下药，“这样，你去拿药，然后去输液室找护士打针。”

黄明宪又拿着报告，抱着黄颜心去了取药室，看着里面医生正在配药，一直昏睡的黄颜心晃悠着脑袋在他肩膀头上乱蹭。

“心心，别闹，抱好了，一会打上针就好了。”

黄颜心闭着眼迷迷糊糊呢喃，“妈妈…我难受…肚子疼…”

黄明宪语塞，所有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不知道此刻他心里想到了什么，闪过的那一点愧疚有没有在心里留存，觉得自己有哪方面对不起过方盼楠。

医生没有给他时间多想，拿着配好的药塞进了他手里，“拿好了，直接去打针就行了。”

黄明宪没站稳脚跟差点栽倒，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一手抱着黄颜心，一手拿着病历报告，一手拿药，还要再分出个身来领着黄颜心去打针，可环顾四周，每个人和他境遇都是一样的，更多的是身份变化。

有妈妈，有爸爸妈妈…没有爸爸。

孩子急促的呼吸打在脖颈上，黄明宪顾不上想其它赶紧抱着黄颜心去输液室。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震撼的场面。

震撼，且枯燥。

数不清的吊瓶盘亘在输液架上，孩子生病的容色，家长疲惫的身体，还有不舒服引起来的哭闹，平板、手机喧闹交替，无一不在诉说这里是个人间炼狱。

“孩子叫什么名？几岁了？”

黄明宪回过神，“黄颜心，5岁。”

护士对照好病历和输液卡，“有没有过敏药物？”

黄明宪被问住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护士等的不耐烦，后面排了好几个人等着打针，“你一个当爸的连孩子有没有什么过敏的药都不知道？”

黄明宪涨红了脸。

“先做个皮试。这个是补液的。”护士对此习以为常，简单地做了下过程，拿过黄颜心的手，系上压脉带，拍手背，消毒，穿刺一气呵成，绑上小手板，招呼下一个打针的病号往前走。

好在黄颜心对打针这种事已经轻驾就熟，打上针后不哭不闹，任由黄明宪领着在偌大的输液室里寻找座位。

结果显而易见，没有！

“爸爸…”黄颜心指着个角落，“那里。”

黄明宪没有明白，他眼里只看到饮水机，以为孩子渴了，“怎么？想喝水吗？我去给你接点。”

“不是的，爸爸。妈妈每次带我来没有坐的地方都会随便找个角落坐地上然后抱着我打完，所以…”

后面不用说完黄明宪也懂了，可他的骄傲不允许席地而坐像个要饭的一样，他眼尖地看到有人从马扎上离开，快速拿了过来依靠在墙上坐下，双腿终于得到了休息，黄颜心被他抱在怀里，一只手还要举着输液架，他不敢让自己松懈，空出另一只手接了杯凉水让自己醒神。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这瓶打完后他叫来了护士，皮试没有过敏，下一瓶才能正常配药打针。他不得不放下黄颜心，又跑去配药窗口拿药，正当返回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急诊室门口。

他太熟悉了，这个背影他看了五年。

——方盼楠。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黄明宪来不及思考，护士那边催着他拿药，收回沉重的心思把药给了护士，又急匆匆换下这一瓶药，等他再想起来回头去看，那抹身影又消失在急诊。

他不明所以想追出去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可黄颜心牵绊住了他的脚，“爸爸，你别走，我害怕…”

声声啜泣胆怯让黄明宪不得已又坐了下来，但到处乱瞄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他绝对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可方盼楠来医院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