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
沈南洲停好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下车。”
风经过树叶刷刷作响,飘落在脚底几片枯叶,晃在地上点点星坠,忽而一阵在空中旋转、飞扬,晃荡着找寻在哪落地的目标,风为它选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它选择落在方盼楠顺滑泛着如黑夜一样光泽的头发上。
“你要干嘛?”
方盼楠警惕下车,并没有注意到头上来了一个想听秘密的精灵。
只不过这个精灵还没有听到什么,一只手就附了上来,轻轻将它散落在地上,归于泥土里,揉进大树底下为其做了养料。
周围静谧到听不到任何声音,天气转凉,经历过花期后的破败,花园里没有了夏日郁郁葱葱带来的愉悦,冬天这个凶家伙,耐不住脾气,鼓起胸膛吹走一切枯叶杂丛,让它们钻进地里冻得不肯出来,又用强劲有力的臂膀,煽动着引起狂风骤雨,加速寒冷的到来。
也许只有真正感受到寒风从拉链处钻进衣服里乱窜驱走温暖时,才会意识到冬天来了。
方盼楠跟随着沈南洲上了电梯,她刻意保持距离,一前一后进了家里,灯光乍亮,屋里升起了与烟火气不一样的温馨。
“喝点什么?”
冰箱里满满当当,一点也不像刚入住时空荡荡找不到任何吃喝的样子,水果,蔬菜,鸡蛋,牛奶…塞挤了格子,摆放整齐,一目了然就可以看到想要的东西。
她随手拿了瓶饮料,在关冰箱门后换成了牛奶。倒入玻璃杯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沈南洲还在欣赏新换的窗帘,暖黄色幕布遮住了外面一片黑寂,不让一点光亮进来窥探,白色纱帐增添了几分隐秘,绣刻在上面的小花缓解了白色带来的单调。他将目光从窗帘移向了别处,沙发上铺着崭新的垫子,明艳热情的向日葵怒放伸展,餐桌也没有忘记,选择了一张小熊图案的桌布作为衣服,看那样子就忍俊不禁,惹人好笑。
“笑什么?”
方盼楠换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身去微波炉里拿加热好的牛奶。
醇香带动了屋里静谧的气氛,让清冷的空气一下子柔和起来,让两人之间保持的距离忽而拉近,让他们呼吸紊乱,想要靠近又害怕地四处寻找缓解作乱的心。
牛奶上面结了一层奶皮,脱却了微波炉里烫人的手感,现在喝温度刚刚好,方盼楠脸看向别处,骤然起来的温度让她此刻周身热气腾腾,稚白的皮肤也染上了一片落日般红曲。
“那个…趁热快喝吧。”
不知怎的,沈南洲起了逗弄之心,“你当我是小孩子?拿杯牛奶哄我开心吗?”
方盼楠哑然,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想要反驳在看清某人得意的笑脸后,温怒更加重了脸上那片红色。
“爱喝不喝,不喝我倒了喂狗。”
这倒是赌气的话了。
方盼楠说完就有点后悔,不喝正好省了她的劲,等着人走了她再喝也算是给自己肚子一点心理安慰。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吞没,因为她看见沈南洲淡然自若拿起了杯子,先是浅尝辄止,接着轻轻一吸,奶皮自然吸进嘴里,牙齿上下蠕动半分,喉结滚动品尝咽了下去。不消一会儿,一杯奶进了沈南洲肚子里,喝完后,他甚至当着方盼楠羞怒的脸舔舐一圈嘴唇,那点遗留下来的奶渍,卷进舌头,消失不见。
“味道真不错。”
也不知道是在夸牛奶还是夸人。
不论哪一方面,都够方盼楠没脸见人一段时间了。
她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赶紧转移了话题,“喝…喝完了就赶紧走人吧。”
“这就想赶我走?”
“挺晚的了,我、我要洗漱睡觉了。”
这副乖乖的模样让人看着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沈南洲哪能就这么轻易走人,他难得有这么放松的空间,索性耍起了二皮脸,钻进了厨房。
“你今晚还没吃饭吧,我给你露一手。”
方盼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赶忙跑进厨房阻止,“不了,不用了,我晚上不能吃…”
“减肥?”
“……”
算是默认了。
沈南洲不赞同,“你可以适当的控制,但不要一下子逼自己太狠,反而达不到预想的效果。”
这个道理谁不懂。
谁又不想让自己通透一点。
相反的,总有些人推着让你被迫接受一些法则。可你不得不承认,这些法则在规矩面前一文不值,但当你学会了,接受了,才知道真的必不可少。
她的沉默使沈南洲一下联想到其中的内涵,放下手中东西,肃然正容地逼着她直视自己,“有人潜规则你?”他话里听出强烈的占有欲?
呼吸打在呼吸上,睫毛撞在双瞳里,鼻尖略略擦过,额头上散下的头发被喘息吹到沈南洲干净无瑕的脸上,引来一阵阵痒意。
这距离对两人来说太近了,近到咫尺,能看清脸上每一处细微的毛孔和眸中看不清的因素。
方盼楠不自然地别过脸,“没。”
“没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没想到是从沈南洲嘴里说出来的。
这么多年,从未被人认可过,无论哪一方面,她都习惯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父母常年打压式教育,以至于到现在都不敢跟人吐露内心真实想法。与之同床共枕的老公,磋磨掉激情后,再看向她的眼神时,胜过一次又一次打骂,比言语刺激还伤害她的心…其他种种,现在想来,不值一提。
她的回忆里,不存在任何美好,没有人给她编织出美梦的摇篮,她努力构建,总会在好不容易快要建设完成时,被一个动作一句话搞得轰然倒塌。
失望是积攒起来的。它由无数个‘不在意’、‘无所谓’、‘没看到’、‘听不到’组成,消磨掉你的人气和精神,就像一个无形的刽子手,等着给你致命一击。
这个滋味尝过一次终生难忘。
方盼楠敛下眸子,眼中荡漾着还未收起来的失落,“只有你这么想…”或者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听出言下之意,沈南洲什么也没解释,捞出鸡蛋和新鲜的大虾放进盘里,在洗干净几片生菜叶,点缀了两个圣女果。
“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的安慰苍白无力。
谁都清楚,一个看脸的世界就是很容易被人轻易接受。
她已经失了先天条件,更何况活在别人嘴里,不如在让自己怒放一次。
“我不想让自己将就。”
方盼楠塞了一口鸡蛋,溏心的蛋黄恰到好处,吃起来口感绵软可口,一点尝不出来腥味和涩感,感觉像是开了味觉的小菜,面对清一色绿油油草料都觉得激情,燃起了斗志。
沈南洲静静看着她吃碗里的蔬菜,孤单得像一只被人遗弃过的小猫,再次被收养时小心吃东西,活动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再一次被遗弃。
和她现在这副样子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
他问,“你是故意想让黄明宪后悔?”
方盼楠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他与我何关,我为何要为他改变。”顿了顿,“我所付出的是他黄明宪自己接不住,既然没本事,又何来怪我拿回来。”
他要的就是方盼楠身上这股子魄力和韧劲。
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始终坚定如一认可自己,相信自己,超越自己。
“那你加油。”
方盼楠喉咙一哽,继续大口吃菜,“沈南洲,你坐稳了好好看我。”
大概是听出浓重的鼻音,看着对面脸快要埋进碗里的方盼楠,沈南洲无奈低笑,“你可以相信我帮你。”
这是他最大的肯定。
他想成为方盼楠的底气。
“你不信我?”方盼楠反问。
“不,我信你。”他坚定回答,目光灼灼与她直视,“你的一切都值得我相信。”
眼眶瞬间充盈,洪水控制不住决堤,想要冲破阻挡释放出来,不管不顾轰然一片杂质。可是她忍住了,她不能容忍再一次失态,一次又一次深吸鼻子缓平抖颤的内心,控制不让自己那么难堪,至少…至少不要在沈南洲面前破防。
这个久违的,等待多年,期盼已久的认可,她终于听到了。
原来不是自己不行,不是自己不可以,也不是自己做不好,而是有人嫉妒你,有人憎恨你,有人打压你,有人看不起你,有人无视你,有人鄙视你…种种结合在一起,就会自己给自己催眠,同化成别人口中的自己。
时间待得够久了,沈南洲起身准备离开。
他没有再说过多的安慰,他知道,方盼楠不会让他等很久,时间会成为见证她变化最好的良药。
“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
方盼楠没有做过多的挽留,轻轻说了句,“路上慢点。”她又补充,“今晚…谢谢你了。”不管哪一方面也好。
电梯门重新关上,这一晚巧合下的安排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