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

李弦一行人，敲了敲唐府的正门，过了好一阵，才有人从门缝瞧出来，一个男声问道，“来者何人？”

“太学学生，负责调查唐中丞之事。”即使看不到人，但任宗景依旧微微施礼，自我介绍道。

里面窸窸窣窣传来一些听不清的人声，又过了一阵，才听到里面的人说，“从西侧门进。”

按照指示，任宗景绕到了院子的西侧，果然看到一个小门，一个小厮坐在门口偷闲，见到他们过来了，赶紧站了起来，行大礼，说道，“官人们这边请。”

众人在他的带领下，顺着青石小径，蜿蜒而入。小径两旁是修剪整齐的新竹，看着有些稀疏。两侧的砖墙上偶尔点缀了几朵白色的绸缎花，勉强能看出府里有丧事。穿过前院后，他们被带到了第二进门，遇着一个衣冠明显整洁很多的小仆，头上戴着白色的缎带，小厮跟小仆交接几句后，便由小仆领着他们继续往里屋走。

从一座石拱门右转，沿着抄手游廊又走了一会儿，至一处客堂，里面站着几个穿着素雅的丫头，桌上已经上好了茶点。

“官人们在此等候，我家主人一会儿就到。”那小仆告了礼，便退下了。

众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只有李弦在堂内走来走去，到处观察。

这房子的家具，都有些年代了，看着有些吴越国的特色。李弦打量着。

“唐中丞的祖父，曾是吴越国的通儒院学士，他母亲，是吴越国丞相的女儿。”任宗景像是知道李弦在想什么一样，突然开口说道。

“书香门第的世家啊。”朱思柔的声音里带着羡慕地说道，边说边跟着李弦一起东张西望，想见识一下这种世家的东西，都是什么传家宝。

“大理寺如今可真是什么人都用。”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铿锵有力。

众人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位身着一袭素缟布衣，白发如银的老妇人，头上还带着白色的服丧帽，在身旁的中年男子搀扶下，缓缓走来。行走间，虽步履稍显蹒跚，但仍然显露出一种老当益壮的气息。

见状，任宗景立即站了起来，行叩首礼，其余众人也学着任宗景的样子，做了礼。

“这就是他们严挑细选之后派来的人？”进屋后的老妇人扫了一眼众人，轻哼了一声，在男子的搀扶下坐上了主人席，“换人。”

“母亲，这些都是太学的学生。”她身旁的男子轻声劝道，待妇人坐下后，他看了一眼六人，很快将锁定了任宗景，上前将他拉到老妇人面前，笑着说道，“这位就是与之问同岁，两年前就登科及第的任宗景，拜师魏国公。”

听到唐家男子特意强调【魏国公】的李弦，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一眼任宗景，魏国公，听上去这两年丁忧期的任宗景，并不是完全跟朝堂无瓜葛啊。

怀疑的种子一旦产生，别的细节就会莫名涌入她的脑海里。想起这案子刚发下来时那两日，日日相见的任宗景突然没了人影，李弦的心底涌起一丝疑虑。

难不成任宗景其实根本就不像她想的那么中立？

但很快李弦赶紧摇摇头，把这份疑虑摁了下去，她本是个多疑的人，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她都总喜欢怀疑一遍。这几次的接触让她觉得，任宗景是个值得相信的同伴，她不应该愿意怀疑同伴。

而另一头的任宗景，并没有注意到李弦的异常，再次作揖，对着老妇人说道，“给郡夫人请安，未递登门帖便贸然前来，是我等无礼，任某在此谢罪。”说着，便对着老妇人又行了一个大礼。

老妇人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些，但言语间依旧不满，“这么年轻能有什么经验，大理寺就这么不把唐家放眼里？”

“大理寺送来的那些名单，不是都被舅舅一一否了么。”男子一边给老妇人倒茶，一边解释道，“这位任宗景为祖母守孝，这两年都在服丁忧呢，与朝堂鲜有来往，这要不是官家亲自下旨，才让特许他在丁忧期间做事。”

听到任宗景是个十分讲究孝道的孩子，老妇人看他的眼神才没有之前的敌意。她又眼神扫了扫李衍跟任宗策，看着都像是听话的孩子，当注意到带刀的杨仲齐时，眼神里闪过一次鄙夷。再继续往后看，目光定在了朱思柔跟李弦身上，她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不满地说道，“怎么还有女的。”

听到这话的李弦神色忿然，正想反驳，却被任宗景抢先打断。

“听闻郡夫人恪守礼教，以儒学治家，在下不敢怠慢，所以特意找来了两位识字的女子，帮忙调查府里女眷。”

听到这话的老妇人，只是带着质疑的眼神看了看拿着棍子的李弦，但还是没有细究，说道，“你准备从哪儿查起？”

“书房。”李弦张口说道，一向叛逆的她就是故意要惹这世家老太婆生气。

老妇人又不满地看了李弦一眼，并没有理会她。

“唐中丞是被发现仙逝于书房。”任宗景出声解释道，“之后会分别找家中男女眷及仆役问询前一晚的情况。”

老妇人点点头，对这个方案表示认可，给身旁的男子说道，“淑问，去安排吧。”

唐家书房。

“方才那个郡夫人，是唐中丞的妻子么？看着好凶哦。”朱思柔小声嘀咕道。

“世家管事的大娘子，大多这个样子。”李衍一边晃晃悠悠，一边巡视着杂乱无章的书房。

听到这话的朱思柔，凑到李弦耳边，小声问道，“李姐姐，你娘也这样么？”

“我娘对我挺凶的。”李弦的注意力被桌上的梨花酥盒子吸引，打开，还剩半块，“但是我娘对儿媳应该挺和善的，她总自诩说自己会是个好相处的婆婆。”

“你说这个干嘛！”听到这话的李衍耳根子突然就红了，随手就将榻上的一本论语丢了过去。

“东西不要乱动！”李弦呵斥道，她有个坏毛病，认真起来就会六亲不认。

果然，李衍立刻噤声，连朱思柔都被吓得躲去了门口。

“李衍，小柔，你们就在门外等着吧，待唐淑问那边准备好了，你们就负责问询记录。”任宗景一边安排着，一边将地上的论语捡起来，按照记忆放回了原处，“仲齐，你查书房窗户外面。”

“任宗策，你过来看看这半块梨花酥里是啥？”还未等任宗景安排，李弦就把任宗策叫过去了，“这外面看着跟任宗景昨天给我的柳云家那块很像，但是里面的馅儿，有点不一样。”

原来在假装找东西的任宗策，被李弦一点名，也没法消极怠工了，乖乖走了过去，拿手绢抓起半块梨花酥闻了闻，梨花香下面似乎还透着淡淡的青草香，他伸出舌头，刚舔了一下，就听到李弦大叫道，“小心有毒！”

“如果是舔一口就能中毒的毒药，唐中丞还会被怀疑是自然逝世？”任宗策笑李弦连这都想不明白，但很快，却意识李弦在担心自己，脸开始微微泛红，侧过脸偷笑。

“那尝出什么了么？”李弦并没有注意到任宗策的窃笑，一门心思在案件上。

“像是柳云家的梨花酥。”任宗策控制好自己表情后，侧过来回答道，“不过这块像豆沙一样的馅儿，比往日吃的，尝着更苦辛，有龙脑香的味道。”

不知道龙脑香是什么的李弦问道，“有毒？”

任宗策摇摇头，说道，“龙脑香，通诸窍，散郁火，一般用来治疗喉痹、脑痛、伤寒舌出的。”

“柳云家最近确实推出了药膳糕点，唐中丞养生，买这个倒不稀奇。”任宗景一边读着唐中丞书桌上的纸张，一边解释道。

正说着，唐淑问又回到了书房门口，并没有理会门口如善财童子一般站着的李衍跟朱思柔，径直走到任宗景身旁，说道，“任官人，人都到齐了，都在里屋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