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李弦跟任宗景赶紧收起了个人心思,站了起来,作揖道,“见过王参知。”
“坐坐。”王参知倒是没有任何架子,自己先坐下了,喝了口茶,问道,“说吧,找我啥事儿?”
“在下任宗景,治平进士,丁忧期间,特奉命调查唐中丞之死。”任宗景的礼数依旧周全。
王参知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我就半盏茶的时间,要问啥就快点。”
任宗景微微点头,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我们在唐中丞的书房外找到了一瓶太医院的养心丸,可唐中丞从未去太医院开过这药。”
任宗景边说边观察着王参知的表情,他好像有些不耐烦。
“在下去太医院,查到了所有开过养心丸的官员名单,其中就有王参知你的名字。”任宗景讲到这里,便停住了,再次有意看王参知的反应。
王参知见他不说了,一脸茫然,“所以你到底想问啥?”
任宗景见对方有意装傻,于是透露了更加不留情面的信息,“在下还查到,王参知七日前才开了一次十天的养心丸,但昨日前又去开了一次。”
王参知这下总算听明白了,说道,“所以你是想问我为啥七日前开了一次养心丸,昨日前又开了一次?”
任宗景一愣,这名声在外的王参知,行事作风怎么根本不像个君子。
见他不反驳,王参知认真地回答道,“我忘性大,药经常被我弄掉,弄掉了就去再开一次,这是算在官员合法俸禄里的。”就这么点事儿特意把自己找出来问?王参知心里其实也憋着气。
“那你记得你上次的药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么?”一旁的李弦出言问道。
王参知想了想,说道,“我也不记得,本来太医让我每日吃一粒,但我老是忘,昨日还是我内人提醒我吃药,我才发现药瓶不见了。”
“那你能回想一下,昨日之前,你最后一次吃药是什么时候么?是在去唐府赴宴前,还是赴宴后?”李弦继续追问道。
王参知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应是去赴宴前,跟陈旭早上聊三司条例司的时候,他提醒我吃的。”
李弦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平日里,你的养心丸都随身携带么?”
王参知也点点头,说道,“自然,就挂在腰间。”边说还边比划位置,果然,他的右腰偏后的位置,挂着一个太医熟药瓶。
李弦看了看任宗景一眼,有些胜利的表情,好像在说,看吧,都是你想多了。
但很快,她又调整回了办案状态,继续问道,“唐家宴会上的事情,你能复述一下么?”
王参知也很大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本不想去的,但陈旭非拉着我去,说什么,变法不能只靠自己人,也要跟反对者好好共事。我是准点到的,没吃一会儿,唐中丞就开始阴阳怪气我们设立的三司条例司了,我与他争辩了几句,他说不过我,就耍脾气般摔了我的碗,我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起身就走。他倒好,我还没走远呢,就又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连我坐过的凳子都膈应人。你听听,这是能跟我好好共事的样子么?”
“死者为大。”任宗景见王参知一直在说唐中丞的坏话,提醒道。
王参知瞥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向李弦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事儿么?”
“那你当时离开唐府后,去了哪里?有什么人证么?”李弦继续追问道。
“我直接就回三司条例司继续办公了啊,后面直接睡在那里了。至于人证,宫门的守卫算么?我应当戌时一刻入的宫。”边说还边抱怨道,“变法伊始,太多事情要做了。唐中丞也真是,偏偏死在这个时候,早知道就不去赴宴了。”
“王参知,请慎言。”任宗景再次出言提醒道,微微皱了皱眉。
王参知白了任宗景一眼,好奇地问道,“还没任命吧?听过来人一句劝,以后你别去管刑狱诉讼,破案之人,管那么多虚礼干嘛。好好的少年郎,一股老夫子的味儿。”
听到这话的李弦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王参知把眼神看向了她,她赶紧正襟危坐。
“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会抓关键问题问。”王参知补充道。
得到王参知表扬的李弦,心里高兴极了,这还是第一次外人夸自己比男子强,还是任宗景这种名声在外的男子。
任宗景倒是也不恼,但目睹了王参知的行事为人后,他也明白了为何他的恩师这么不喜欢王参知,也不在意刚被王参知嘲讽过,依旧礼数周全地回道,“多谢王参知,今日多有叨扰。”
“问完了?”王参知赶紧站起来,也没有回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那就不送了。”
人走后,任宗景跟李弦互相看了一眼。
“他还是这种行事作风。”
“他竟然是这种行事作风。”
两人奇怪的默契又增加了一条。
“他之前讲学的时候就这样,废话一句没有。”李弦有些夸耀地说着,“他讲学时,提到了他管刑狱诉讼时的同僚,也就是大理寺的艾少卿。也正是通过他,我才知道,原来在京城的女子,可以有一条不嫁人之路。”李弦将自己上京与王参知的前缘,娓娓道来。
但任宗景却并没有听进去,喃喃自语道,“如此行事,难怪变法的反对声那么大。”
听到这话的李弦倒是不乐意了,一针见血地说道,“反对声大,难道不是动了别人的利益么?”边说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王家府邸。
一旁的任宗景也只得默默跟上,但依旧想着方才的事情。
先前因为魏国公给他灌输的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本能地以为王参知是个心思深沉,排除异党的人,但这不到半盏茶的交谈,却让他对王参知有了明显的改观。
排除王参知方才的行为是故意伪装这个可能,那么就按照王参知这不拘一格的性子,与其花精力处理这些变法反对者,不如尽快将变法落地,做出些成效来证明自己。这么看来,唐中丞的死,跟王参知,确实关系不大。
但是,那瓶养心丸又怎么解释呢?梨花酥里的龙脑香又怎么解释呢?如果凶手真的是通过把养心丸塞入梨花酥里,谋害了唐中丞,那他是怎么拿到太医院的养心丸的呢?难道是凶手顺走了王参知的那瓶养心丸,然后用此谋害了唐中丞,并想趁机陷害王参知?
越想越乱。
任宗景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跟着李弦走出了王家府邸。因为思考得太入神,完全没注意到前面带路的李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不小心,撞了上去,还好李弦拉住了他。
“前面有人,来者不善。”李弦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一会儿你别离我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