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弦与任宗景从吕校勘的车上下来时,天色已暗。
两人目送着他的马车在大街上离开后,在路边,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
“你怎么看?”李弦率先开口问道。
“目前看来,这凶手,用王参知的药,借吕校勘的梨花酥,杀了唐中丞。”任宗景总结道,“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及,怎么做到的?”李弦补充道,“如果凶手不是王参知跟吕校勘,那他是怎么拿到王参知的药,又是怎么把药下到梨花酥里的?”
“前者不难,如果王参知真的有丢药的习惯,那任何与他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捡到或者偷到他的药瓶。”任宗景分析道,“难的是后者,凶手是怎么把药精准地下到唐中丞吃的那份梨花酥里的。”
“我有两个猜测。”李弦主动分享了自己的想法,“一,凶手其实两盒都下了,但是因为小孩要走的那盒,别人都吃得少,药量不致死,所以只有吃完了一整盒的唐中丞死亡了;二,凶手是在唐中丞将其中一盒送出去后,才下的药。”
任宗景也点头肯定了她的推测,“如果是前者,那我们需要宗策那边的药物分析。如果是后者,那我们需要排查,有这种身手的高手名单。”
“所以我们在等宗策结果的同时,也需要开始找高手名单了。”李弦问道,“这种事是不是得请艾少卿出面?”
任宗景点点头,在这京城里,高官世家门下养一两个身手不凡的死侍,都不算什么秘密了。有些,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得不采取暗地里的肮脏手段,而更多的,是出于自我保护。像他自己,虽然还未彻底涉足官场,为了自保,也已经有了杨仲齐这样的打手。
正想着,只听李弦突然惊呼一声,“谁。”
还没来得及反应,任宗景就感觉到右手被人使劲拉扯,身体也随着往右边倒去,就在同一时刻,左手臂处一凉,好似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下一瞬,便看到面前的李弦,右手臂上侧插着一支箭,鲜血还顺着箭口往下流,但她的右手却死死地抓着棍不放,眼神恶狠狠地朝任宗景身后的某处看去。
“啊啊啊啊!死人啦!”街上的路人也被李弦中箭的样子吓坏了,场面一度很混乱。
那一瞬间,任宗景的脑海一片空白,直到李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扶住我,往人群里挤。”她的声音依旧很有力量,丝毫没有中箭的影响。
任宗景立刻回过神来,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搂住李弦,便往人群中挤去。
李弦借着任宗景的力,艰难地往前走着,箭口的血还不住地流,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先回十一斋。”她贴在任宗景的耳边说道,“立刻派人把杨仲齐他们也叫回来,之后几日,没有别人陪同,你不得离开太学。”
“别说话。”任宗景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在害怕。
但李弦却好似交代遗言一般,继续说道,“我本来怀疑你,但没想到,是破这个案子,对你不利。”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我这箭伤估计要躺一阵,你帮我给我弟说一声,大伯那边记得按时去,爹娘的信要及时回,不要,告诉他们我又惹祸了。”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继续说道,“就剩四天了,这案子跟那群人,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闭嘴。”任宗景少有地发了火,从横街往马行街的这段路,第一次这么长。
李弦也终于不说话了,任宗景的心里却更加害怕了,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力气,他一把抱起李弦,疯了一样往任家跑。
等李衍他们收到消息赶到任家医馆时,只看到一身白衣的任宗景,呆呆地坐在门外,身上的血迹在月光下,宛如一朵庞大的花,吞噬着他。
李衍一上来,就抓住了任宗景的衣领,情绪激动地追问道,“我姐呢?”
“宗策在里屋给她拔箭。”任宗景的声音冷冷的,因为之前的奔跑,头发也乱蓬蓬的,神色疲惫,丝毫没有往日的谦谦君子模样。
听到这话的李衍,也顾不上跟任宗景发火,跑到里屋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跟在李衍身后的是朱思柔,她倒比李衍冷静,找到一个准备往里屋送水盆的丫鬟,简单问了一下李弦的情况,随后便跟着那个丫鬟一起进了里屋。
“她怎么会受伤?”杨仲齐的声音紧随其后,李弦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强势压倒般的进攻,对上四五个人,应该都不会有问题。
“有人刺杀我们。”任宗景依旧那副被夺了魂一样模样回答道,自言自语道,“她为什么要救我?”
对啊,那支箭的目标,分明是我,她当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将我拉开,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呢?
可是,为什么呢?她不是不想嫁给自己么?
“如果是我,我也会救你。”杨仲齐并没有明白任宗景在纠结什么,“习武之人,本就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同伴。”
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任宗景想了想,哦对,她说过,我以为我们是同伴。
就是因为这样么?因为是同伴,所以会舍命相救?
曾在十岁真实经历过生死的任宗景,对于生命有着莫名的执念,如同他对母爱的执念,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李弦会舍命救他,分明几个时辰前,她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别有居心。
“所以刺客是谁?”杨仲齐打断了任宗景的思考,“为什么要杀你?是因为我们查的这个案子么?”他之前就觉得查这种涉及高管的案子十分不妥,果然,他多年办案的经验是对的。
见任宗景点头,他继续追问道,“变法派?还是反对派?”
任宗景却不再说话,回想着吕校勘在马车上对他们说的那番话,目前,变法派是最不想这个案件被查下去的了。
当真会为了所谓的变法,便不择手段地清扫掉所有阻碍?包括伤人?任宗景想到这里,眼神明显凌厉了起来。
若真如此,那他们瞄上自己为目标倒也说得通,毕竟查案的人里,只有自己不是布衣。他们定以为,若自己受伤了,那这案子自然就不会查下去,最后以意外草草结案。
想到倒是挺美啊。任宗景冷笑了一声。看来是自己伪装得太好,以至于黑暗里的人真以为自己真是个以德报怨的君子了。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也不留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