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事巷春华楼。
李弦众人围坐在一起,听着杨大娘讲肖瑶的过去。
“我跟肖瑶姐都是十岁那年被卖进春华楼的,她是北方人,个头比我高,我当时误会她比我大两岁,就一直叫她姐。”杨大娘回忆道,“她学东西可快了,琴棋书画,歌舞奉茶,基本上看一遍就会了。但她从不显,每次老鸨验收的时候,她都能恰好及格不被淘汰。”
杨大娘的回忆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沉浸在了过去的时光中。
“肖瑶姐也不藏私,我的点茶就是她手把手教的。”杨大娘接着说道,“虽然我们都是被迫来到这里的,但她总是能够保持乐观和勇敢,从不抱怨命运的不公。她总是告诉我,活到老学到老,世事无常,但只要坚持到最后,改变命运就有希望。”
听着杨大娘的描述,联想到梦里那个对于魂飞魄散都淡然的女鬼,李弦心中涌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后来,肖瑶姐遇到了一个客人。”杨大娘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那个客人,是一个官场失意的官人,长得倒是风流倜傥,只是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他喜欢肖瑶姐的歌声,经常来找她,与她共饮琼浆玉露,谈古论今。那时的肖瑶姐,是我见过最快乐的她。我们都以为,肖瑶姐的好运来了。”
李弦听到这里,偷瞄了任宗景一眼。任周行可不是什么官人,更别说行军打仗了。
“那个官人,确实给了肖瑶姐一些美好的回忆。”杨大娘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后来,官人家的当家主母对他痴迷于肖瑶姐十分不满,便找了一群流氓,来春华楼羞辱肖瑶姐。”杨大娘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跟愤怒,“而那个官人,也为了自己的官运,选择了放弃,再也不来春华楼,任由肖瑶姐遭人议论、受人嘲讽。”
一阵唏嘘。
“不过肖瑶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杨大娘继续讲道,“她并没有在意闲言碎语,也没有自己给自己难堪,只是继续日常的工作,演出陪客,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我知道,在一个人的时候,她偷偷哭了好几次。”
“所幸的是不久后,她便遇到了还未成亲的任大夫。”杨大娘说着,转头温柔地看着任宗景说道,“许是缘分到了,很快肖瑶姐便怀上了你。任大夫是个可靠的,二话不说便给肖瑶姐赎了身,还特意买了一处宅子安置。之后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听完肖瑶生平的李弦,琢磨了一会儿,问道,“那肖伯母的执念可能是什么人?”随后她看了一眼任宗景,“孩子?”
“执念?”杨大娘问道,“可是她在你梦中说过什么?”
“她说鬼就是死去之人的执念。”李弦解释道,“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执念,只记得自己想要见一个人。”
“如果一直见不到,就一直在人间飘着么?”任宗景开口问道。如果是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还能陪着自己。
李弦摇摇头,说道,“说是只有三千六百天,按照她之前说的做鬼时间,也就还有十天。”
“如果到时间了还是执念不破,会怎么样?”任宗景的声音有些紧张,“鬼难道还会再死一次不成?”
“灰飞烟灭,无法投胎。”李弦如实说道。
“那可不行!”杨大娘惊呼道,她可是跟肖瑶说好了下辈子也要做姐妹,若是下辈子就剩自己一个人,又投胎进这苦命的女儿身,可如何是好,于是她赶紧帮忙想着,“执念么?肖瑶姐作为母亲,执念肯定是她的孩子小景。”她看了看李弦,认真地问道,“可是鬼要怎么见到人呢?像你一样做梦么?还是需要什么法事?”
李弦摇摇头,一脸无奈,“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我进京后就会灵魂出窍了。”随后她想起什么,眉毛一挑,说道,“不过不用担心,等我下次灵魂出窍碰到她,我就把任宗景的样子画给她看!”
“万一不是我呢?”任宗景的声音很轻,透露着一丝不确定,他对自己的亲娘没什么印象,只是隐约记得,她好像每天都很忙,忙得没空陪自己。
“那还可能是谁?”杨大娘却十分确信,“天下没有不挂念自己娃的亲娘。”
“可是如果是鬼的执念,应该是生前的恨吧?”李衍尝试问道,“伯母生前最恨的,当是那个抛弃她的负心汉吧。杨大娘,你可知那人是谁?”
杨大娘摇摇头,说道,“来我们这儿的官人都是藏了身份的,虽然他们说这是风雅之事,但真没几个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狎妓的。”随后又跟想起什么一般,说道,“我也是听肖瑶姐说过一次,那个男人比她大十几岁,好像打仗输了被贬了官。”
“为什么不会是任伯父么?”朱思柔也按照自己的感觉,出声推测道,“比起爱而不得的人,那个时时陪在自己身边的夫君,才应是最惦记的吧?”
听到这话的李弦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任宗景问道,“伯母失踪的时候,任伯父怎么不在?”
“他当时刚娶了秦氏,正在新婚期。”任宗景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正如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般。
众人一时无语,新娶新欢添花髻,旧情旧爱入黄泉。
“伯母就没有别的家人么?”任宗策突然开口说道,“比如说她的娘亲什么的?”他见过不少人,死之前嘴里念着的都是娘。
杨大娘说道,“好像她家人也没来春华楼看过她,估计跟我一样,逃荒的路上,家里人都死光了。”说到这里,她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不确定地补充道,“不过也曾听她说过,她是孤儿,被家里一个长辈收养,后来长辈去世了,她就上京投靠那个长辈的亲戚,可没找到人,身上也没钱了,只得把自己卖进春华楼。”
“所以她的执念也可能是那个一辈子都没找到的远房亲戚?”杨仲齐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摇摇头说道,“我还是觉得我娘说的最有道理,伯母的执念应该就是任大哥。”
说罢,他还拍了拍任宗景的肩膀,十分确信地说道,“按照我的推测,伯母好不容易从那些人手里逃了出来,一心想着回家看看任大哥有没有事,但身受重伤,最后倒在了回京的路上。”
听到这话的任宗景,不知为何,眼睛竟然有些酸,他别过脸,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眼眶里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杨大娘行叩首礼说道,“谢谢你,杨大娘。”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杨大娘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她可受不起官人这么大的礼,说道,“小景,肖瑶姐的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说,只是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这孩子从小就给人一种有礼却疏离的样子,往日里看他对任秦氏那么好,以为他早就忘了肖瑶姐。
“我明白。”任宗景握紧了拳头,一股愤怒和决心涌上心头,他眯着眼睛,好似自言自语道,“我会找到那群杀害我娘的人,生债生偿,死债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