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宁王府。
祁昌华从探子手中取完信径直赶到王府,呈交许玦。
“酒泉王竟真在半年内取胜......”他胸口窝火,在许玦阅信之际,恨声道:“不知祁昌懋怎么想的,竟还与他沆瀣一气,蠢货。”
许玦本就忐忑,听这聒噪之语,更加愠怒,“莫非你希望炎国战败?”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祁昌华抿唇叹息,气焰稍减,“我堂兄私放敌军入城,甘州险些沦陷,待家父领援军赶到,只怕他命不久矣。”
祁昌华眸子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愤恨交加,甚至还有些许落寞。
他素来瞧不起自己堂兄那样的人,迂腐又自以为是,偏偏父亲对其寄予厚望,自他少时便当作继承人培养。
他们的确胜了,边关也暂时安定下来,可祁氏所定军规并非一纸空文,据探子回报,擒获敌将桑朗杰时,甘州城内已是一片狼藉,祁昌懋视城关防线为儿戏,依规当斩。
爱之深责之切,以自己父亲那心性,必不会轻饶他。
可扪心自问,自己真盼着祁昌懋死么?只恨堂兄在关键时刻没有保守到底,抵抗至兵力枯竭,即便城破,等援军到来不过几日时间,亦有转圜之机......
“酒泉王生擒吐蕃赞普松,平定西北战乱,大功一件,谁知陛下又会封赏些什么......一人领功倒无妨,可实际为了谁,你我心知肚明,他们沆瀣一气又有何奇怪?”
许玦阅罢,按折纸纹路合上信笺,信手丢进案边香炉。
其话中含义,祁昌华完全明白,他们一个是晋王拥趸一个是晋王连襟,自然要为唯一的主子尽忠。
“是不是大功,谁又说得准......”祁昌华收敛愤懑,镇静道。堂兄保住性命就罢,若他受军规所迫命丧甘州,他定会让魏垣加倍奉还。
“昌华,你过来。”许玦饮了一口雪菊茶压制心火,唤他近前受命,“......做事谨慎些,切勿露出马脚,务必将酒泉王带回来,他的余生只能在我掌控之中,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祁昌华微微颔首,神色中漾起一丝讶异,这是他头一次从许玦这儿接到对魏垣不利的命令,出口即生死,他着实小看了这位“柔弱孤立”的宁王殿下。
现成指令也好,免得自己绞尽脑汁去筹划。
“殿下,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说。”
“昌华出身行伍,奉诏入京,却在王府充任长史两载,无滋无味,还请殿下开恩,替昌华恢复武职。”
话落,许玦绽出一声苦笑,“这两年怠慢你了,虽说本王没什么本事,可吹吹耳边风倒还有几分把握,这有何难。莫非你心中已有属意之位......”
祁昌华开门见山,郑重道:“晏氏仅一小族,而那晏锦却依附晋王,官至四品羽林中郎将,虽说昌华昔日亦居同阶,可他掌管的是禁军,殿下难道不想宫城之中有自己人?”
此话正合许玦之意,“待了结当前之事,便由你取而代之。七弟嵌在我们眼前的钉子,是时候拔除一些了。”
忽然,屋外匆匆跑来一人,隔着一扇虚掩的雕花木门,急声道:“殿下不好了,闵侧妃方才见红,临盆在即......”
早产?许玦心生疑虑,连忙搁置手中杯盏,快步上前敞了门,“怎么回事?”
报信的婢女急出满头汗,“今日晌午您看过她之后,侧妃便隐有腹痛。侧妃自有孕以来便郁郁寡欢,身子也不似从前康健,殿下您是知道的......”
事情尚未禀完,许玦已无法再听,拔腿就往红荼院中奔去,婢女不敢耽搁,紧随其后。
“前些日子本王便向宫中求请了御医,难不成至今未到?”
“禀殿下,今日倒有一位御医入府,就是殿下常召的那个伍大人。”
许玦听见是他来,未予答复,只心系闵红荼,急欲至其身旁。
进屋时,现场已忙作一团,婢女穿梭于帷幔之间,勾动阵阵血气。
红荼分娩中的呻吟声不断传来,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伸手欲揭纱帘,却遇绮兰阻拦:“此刻侧妃狼狈不堪,殿下还是别看了。”
许玦不愿听她啰嗦,当即便把这个十几岁的瘦削女子推倒在侧。
“殿下!”他再度探那纱帘,肩上却倏忽落了只手,回眸见伍必心手持药碗,面带薄愁地立在自己身后。
“她没事,女子生产皆是如此,痛比剜心,好在闵侧妃未遇难产......您,稍待吧。”
伍必心搀起绮兰,将药碗交到她手中,叮嘱喂红荼服下。
一炷香后,里边传来一声啼哭,稳婆欣喜地抱出个略经擦洗的婴儿来,“恭喜殿下,是个小千金。”
“好......女儿好......”许玦呢喃着掀开襁褓,略看了一眼,迫不及待走向榻旁。
稳婆轻拍着婴孩后背,啼哭声愈渐洪亮,“大人不愧为御医,方才侧妃还气力不足,用药后果真吊起了精神,这才顺利产下小千金,您就等着殿下重赏吧。”
“借你吉言......”伍必心莞尔,试探地凑近孩子,哭声有力,身子圆润,分明是足月生产。
他挑动襁褓一角,恰露出婴孩娇小的手臂,上有一豆大胎记,惊得他猛然缩手,笑意凝滞。
当年阿照夭折,红荼伤心欲绝,拔下发簪在其左臂之上刺下记号,寄希望于来世......未料这孩子的胎记与当年刺痕同在一处。
或许真是天意。
红荼小睡初醒,急切想见自己的孩儿,伍必心借着御医名义,已将她从稳婆手中接过多时,只好又依依不舍地交还,这才发现胳膊已经僵麻。
此刻他的妻儿近在眼前,他却成了外人,无法亲近。
他站在纱帘外,耳畔传来红荼的低低泣声,她告诉许玦,要为孩儿取名“阿照”。
当满屋的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一女子神色恍惚地步入门前,伍必心认出那是宁王妃身边的珠玑姑娘。
她环顾四周,目光终落于纱帘处,隐约窥见许玦身影,咬了咬牙,蓦然跪倒,“小世子病重,还望殿下移步探视......”
她没等到许玦发话,只见到绮兰从帘后步出,走到她面前,“侧妃刚生产完,殿下已下令不见旁人,珠玑姐姐怎的还敢请殿下去别处?小世子缠绵病榻,你不急着去找大夫,来这儿耽搁,再加重世子病情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