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成哪里知道那少女乃是串子会大龙头魏奎之女?
串子会总舵就在湘江之畔,会众几乎全是船夫、渔民出身,魏奎手使船桨,平日里也是船夫打扮,之所以叫大龙头,便有群龙之首的意思,可谓水性极佳。他的女儿自然也是其中翘楚。
当时那小舟被莫伦和李英琪合力击断,魏娇便顺势潜入水底,见李英琪打伤莫伦之后,动也不动地顺水漂去,便知道事情不妙,也顾不得莫伦就在不远处,奋力追去,顺手抓了一块破损的船板垫在李英琪身下,推着那船板便往下游游去。
一众太平军的目光全在莫伦身上,石达开怕李英琪有失,急令放箭。故此对魏娇均不曾留意。
水路越走越宽,愈往下游,水流也愈发湍急,渐渐地又分出许多河道来。魏娇虽然水性不错,奈何水流太急,人的体力又毕竟有限,如何能与之抗衡?到后来她就只好两手扒着船板和李英琪一起顺流而下。
过了许久,见前方是葱葱茏茏的芦苇荡,那船板一直向下游漂,也不知几时能够停下,魏娇索性便推着李英琪向芦苇荡游去,自此进了河道的岔路,太平军顺水去寻,自然就只能找到船只的碎片,又哪里能找得到二人。
魏娇以为看到芦苇便离河岸不远,却不料那芦苇荡内别有天地,进去之后水面更广,水流更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过丈的芦苇从,遮天蔽日一般,分不清方向。
无奈之下只好顺着水流继续前行,但见两侧芦苇摇摇曳曳,如风般向后移动,那船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回头再看,雾霭沉沉,归途渺渺,涓水码头早不见了踪影。魏娇心中忐忑,不知李英琪状况如何,推了推他的肩膀,李英琪如死了一般,动也不动,再一摸他的脸颊,竟然已经凉得透了。
之前还身处万军之中,喊杀声震天,此时四野里一片沉寂,唯有身畔的水流声,如弦鸣奏,轻微作响。魏娇霎时觉得,莽莽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几番死里逃生,都不曾如何,此时却不免心下惴惴。
“小无赖,你可别给本姑娘装死!小无赖,小无赖!小无赖……”魏娇连呼唤了几此,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她一边哭,一边推着船板往前游了一阵,又想:我二人这一路出生入死,已经是兄妹相称了,他现在人都死了,就不要再叫他小无赖了吧。便改口道:“英琪哥,好吧,算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把你从林家带出来,你也就不会这么早就死了,我以后不叫你小无赖了。我也叫你英琪哥。求你,现在我身边就只有你了,你死了,我一个人在这芦苇荡里……”
此时已近日落,水面上的雾气更浓,冷风呼啸吹得芦苇荡沙沙作响,远远地传来几声鸿雁哀鸣,仿佛置身忘川河上,魏娇顺水漂流,不禁打了个冷颤,定了定神,望着李英琪紧闭的双眼,又怒道:“臭无赖,你要死就死远一些,何必让我看见,你要我愧疚一辈子吗?你要拖累我一辈子吗?”
说着伏在李英琪身上,大哭了一阵,过了许久,又喃喃说道:“英琪哥,英琪哥,是我不好,我不要你死了……”忽然想起莫伦的话来,“人生百年也不过白驹过隙……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
不禁轻轻叹息,心想:总有一天,我也终是要死的,等到了阴曹地府,要再遇到了小无赖,他定然怪我。他要化作厉鬼向我索命……他敢!他……他就算要我的命,我赔了给他就是了……
“我把这辈子后边的日子全赔给你!算我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欠了你的!”
她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愧疚、难过、恐惧还是气恼,只觉得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凄惶,迷迷糊糊地便握着李英琪冰凉的手,闭目假寐,任那船板幽幽地随波而去。
心里想着,虽然小无赖已经死了,好歹找个地方给他埋了,叫他早些入土为安。自己能做的也就只能如此啦。
忽又悲从心起:他父母早亡,也没有什么三兄四弟,如今客死异乡,这世上连个亲人也没有,哪里有什么入土为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胡思乱想之际,那船板忽然一震,魏娇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来,但见星光漫天,月光不知何时早已悄然洒下,给这茫茫芦苇荡披上了一层银纱,水面上波光粼粼,正映着李英琪苍白的面颊。
不远处,无数枯草随着波浪前后摇荡,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然靠了岸了。
魏娇精神为之一振,拼力把李英琪拖到了岸上,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一处干爽的所在,平平放好。自己也觉得精疲力尽,躺倒在地。
休息了一阵,精神才略有恢复。
忽听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站起身来,向声音望去,见那边似乎有几间屋子,在夜色下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
魏娇心中一动:想必是个什么乡下的村落。我现在又没有锄头、铁锨之类的东西,何不去村中借一件来,等明天一早再把他埋了,从此也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不禁又落下泪来,哭了一阵,又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却对着李英琪胸口捶了一拳,“都是你这个小无赖,总是惹我!”
没想到这一拳下去,李英琪竟咳嗽了一声,吐出一股黄水来。
魏娇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摸李英琪的胸口,虽然身体依旧冰冷,但心却还微微跳动。
魏娇大喜,想来他落水不久,便被自己拖上船板,故此没有灌多少河水,他与莫伦对招之时,被自身的内力反噬,一直都只是闭过气去,其实并未死透。
想到这里,魏娇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对着李英琪的胸口连捶了数拳,一边捶打,一边说道:“就算到了阎王殿,我也要把你抓回来!只要你别死,本姑娘以后……以后再收拾你!”
李英琪忽然笑出声来,口中喷出一股水来,弄得魏娇一脸都是。
魏娇不知该恼怒还是欢喜,愣了一愣,忽然一把抱住李英琪,张开樱口,对着李英琪的脖子便咬了下去,眼中噙着泪,嘴里却含糊地说道:“你坏蛋,吓唬我!你终于舍得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