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晓忽然就很自责。
这孩子,和自己的以前不一样,他是真的被千娇万宠地长大的。
其实已经很努力了呀,从要什么有什么到后来家破人亡,他从前在家可能是什么事都不需要做的。
来了这里以后,他沉默寡言,去学怎么洗碗、怎么拖地、怎么用洗衣机、怎么晒衣服。
他一直有在观察自己怎么做,一直在尝试着努力学习。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呆在这儿,他也没有多余的钱,他也没有亲人可以倾诉。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这个孩子正在努力渡过他人生中最大的困难,人活在世界上,又有谁没有个难处。
以前生活中的那些事务没有人教他,他怎么可能会呢,就他以前的条件也不需要去做,自然是不会的。
林春晓搜出急救箱,拿了一根体温计,她用的最原始的那种体温计。
跑到陶然房间坐在床边,“陶然,你把胳膊抬起来,测一下体温。”
陶然很迷糊,“姐,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
林春晓试了试把体温计从领口处塞进去,但睡袍里面的短袖领口不大,无法确定是不是放置到了正确的位置。
于是她解开睡袍,把短袖由下翻上去,把体温计放置好。
陶然很瘦,薄薄的皮脂下是硬硬的骨头,身上的皮肤相当的白,病态的白。
那一瞬间,林春晓想起了吴心兰,去世之后躺在灵棚,身上盖着寿字被,那张瘦得见得骨头的脸。
林春晓很是内疚,自己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的。
陶然自从来了这里,自己也没有对他有多上心,无非是借了他钱,给了一个房间,偶尔做点饭分他。
而这孩子也很识趣,学着她的样子洗碗拖地,他自己使用的那间卫生间也有整理的干干净净。
林春晓掐着表等了五分钟,取出体温计。
41度,她吓了一跳,有些发呆,然后马上跳起来,掀开被子。
她试图去扶起陶然,“去医院,陶然,去医院,这样下去很危险,你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陶然只是嗯嗯地应了几声。
他其实听不怎么清楚林春晓在说什么,模模糊糊说只听到有人在说话,他的肢体完全没有力量,只能斜斜地靠在林春晓身上。
陶然知道林春晓是在帮自己,他竭力配合林春晓想要坐起来,但是他浑身发软。
林春晓想给陶然换一身衣服,但没能成功,两个人最后就这样出了门。
林春晓一只手肘挂着包,双手扶着陶然下楼,坐出租车来到医院。
扶着陶然坐在诊室外面候诊椅上时,林春晓已经大汗淋漓了。
而陶然已经歪在候诊椅上,彻底晕了过去。
林春晓大声呼救,引来了几个人,帮忙抬进了急诊室。
陶然被诊断急性肺炎,需要住院。
想想,林春晓有些后怕,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生气,觉得陶然不懂事而进门,后果会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神奇。
如果那天林春晓不是多看了一眼天桥下,如果林春晓没有多管闲事过去瞧一瞧,如果林春晓没有将陶然带回家,那么现在陶然也许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陶然之前一个人流浪了半年,虽然常有受伤,也有过这病那病,却都没致命。
可是这次,他已经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有了比之前好太多的照料,却莫名其妙地一场大病。
这一病就病危,当晚就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林春晓一个人呆在医院里,拿着病危通知书吓得冷汗直流。
冥冥之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上帝。
它让一个人凭空出现,去救了另一个和这个人毫无关系的人,从此,两个人的命运都走向了不一样的方向。
陶然是在第三天出的重症,到底是年轻人,生命力很旺盛,求生意志很强,用上了对症的药物以后病情好转很快。
当他回到普通病房时,看到双目通红的林春晓,只觉得万分抱歉。
记忆中其实他是一个很少生病的人,小时候发烧也是父母匆匆忙忙回来看他一看,就让保姆阿姨带着他上医院看病了,回家也是保姆阿姨守着。
看到了陶然醒来的林春晓,总算放下了心里的愧疚,累极了趴在床头就睡着。
陶然看着这个守在自己床边的女人时。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美妙,是一种原来有人在乎自己,有人在关心自己的感觉。
陶然是不缺关注的,过去的他家境好,长得也好,除了成绩差一些。
这一个弱点在他的家族背景之下不算多大的毛病,甚至有人还说他很有松驰感,言语间表达了浓浓的羡慕的味道。
但这些别人各种说他的优势在他父亲过世、母亲坐牢、家族破产以后,全部成了原罪,他们说他没有礼貌、为人傲慢、不懂事、挥霍成性……
从前有多好,后面就有多差,他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好多事情,眼睛看到的都可以是假的。
那会儿,他确实是不懂事,冒冒然地就冲到那些父亲的好哥们、好兄弟面前让他们救救自己的母亲,被拒绝以后他心情激动地指责了对方。
但他发誓,他说的那些话比起以前的时候,已经是收敛很多的。
可是这个养尊处优的青年,一旦失去了那个家庭的庇护,就不会有人再去容忍他了。
甚至翻出过去他各种不懂事、不礼貌、不尊重人的言行,成为最佳的拒绝的借口。
只有眼前这个人,无缘无故,救了自己三次。
她在图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图到。
陶然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没有碰到过。
在他以往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来讨好自己,他的世界是热情的是光明的是开朗的。
但一切的一切都如同飘在空中的云一样,触不可及,没有现下这种真实感。
在这个马上就要进入夏季的下午,陶然静静地看着那个睡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