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山后一跃而出,金色的光洒落在宝林寺的琉璃瓦上,仿佛可以驱散天地间一切魑魅魍魉。
宝林寺中僧人刚做完早课,从大雄宝殿鱼贯而出。
众目睽睽之下,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飞快地沿着山路驶来,歪歪斜斜地停在山门处,险些翻倒在地。
在寺中众僧人的惊呼中,晏初岁被梅染扶着,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
她白皙的脸上,挂着飞溅的血痕。
在晨光的映照下,有种凌虐破碎的美。
看到晏鹤宏拾级而下,快步走到面前。
“祖父……”晏初岁朝他伸出手。
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还不等晏鹤宏握住晏初岁,她的手就猛地一沉,如断翅的雀鸟般直直跌落。
*
外间的晏鹤宏气恼不已。
“不是说没有受伤么?人怎么还不醒?”
大夫躬身道:“侯爷息怒,大姑娘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心神过度震荡,昏睡不醒也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
晏鹤宏挥手打发了大夫。沉声吩咐道:“让人去查查,初岁到底是怎么回事。”
“六殿下那边……”
“也一并查!”
*
檀香袅袅,缭绕于室。
晏初岁躺在禅房的床上。
远处的木鱼声,一下下好似敲在人的心上。
“岁岁,你放心,等局面稳定下来,我就立你为后。”
“岁岁,你的家人就同我的家人一样,我肯定会善待他们的。”
“岁岁,前朝这些事你不懂,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
一转眼,殷霄年所有的话,都化成了漫天血雾。
晏初岁在其中踽踽前行。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都是她至亲之人。
晏初岁忍着胸口的剧痛,在尸体堆中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晏鹤宏的尸首……
“祖父……”
晏初岁没有血色的嘴唇嗫嚅几下,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好孩子,祖父在呢,快醒醒吧!”
晏鹤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晏初岁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着,努力地睁开眼睛。
外面天色已晚,禅室内灯烛摇曳。
让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祖父……真的是您么?”
“初岁,你可总算醒了。
“醒了就好,都把我这把老骨头担心死了。”
晏初岁声音哽咽:“孙女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别瞎说,这不是好好的么!”晏鹤宏说着不住摇头,“真没想到,如今京城周围的匪患都已经这么严重了。
“我已经写好奏疏,派人快马回京呈给皇上。
“务必要在没有酿成大祸之前派人剿匪才行。”
听了祖父的话,晏初岁再次泪盈于睫。
为国为民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祖父,最后却惨死在殷霄年的屠刀之下。
“好孩子,别怕,祖父在这里,没事了。”晏鹤宏沉声道,“六殿下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祖父,我……”
晏初岁刚要解释,就听晏鹤宏气恼地直摇头道:“唉,六殿下到底不是在宫中长大的,教养跟其他皇子还差得很远。
“当初我就不同意这门婚事……
“罢了,以前的事儿就不提了。
“幸好你没糊涂到底,发现他品行不端,还知道及时止损!
“既然已经悔婚,今后就跟他保持距离。
“我家岁岁这么优秀,今后祖父定给你择一佳婿。”
晏初岁想好的理由都没机会说出口,就听到这样一番话。
她心下惊疑不定。
殷霄年那个疯子又做了什么?
还不等晏初岁开口询问,房门便被人扣响。
晏鹤宏起身问:“什么事?”
“晏侯爷,晏二姑娘在回府的路上遭遇山匪,被三殿下所救,如今二人一起来到山门求助……”
门外僧人的语气明显迟疑。
毕竟一天之内,同一侯府的亲姐妹二人,先后遭遇山匪前来求助,这几率简直比他突然成为方丈还要渺茫。
晏初岁闻言,立刻惊呼出声,撑起身子就要下地。
“什么?妹妹也遭遇了山匪?
“她在哪儿,可受了伤?”
“姑娘,您小心身子!”梅染跪在床前拦着。
晏鹤宏心下疑惑,但看见晏初岁挣扎着要起身,还是道:“你快好生躺着,待我出去看看。”
“祖父,也不知妹妹可否受伤。
“不如让棠梨跟您过去,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思及这里是寺院,自己身边也没带女眷,晏鹤宏点头应允了晏初岁的提议。
晏初岁眼帘微垂,敛去眼底的嘲讽。
她倒要看看,今生被自己抢了先机。
三皇子和自己那个会演戏的好妹妹,究竟还有什么招数能够施展。
*
殷霄臻满身血污地骑在马上,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臂,身前坐着同样狼狈的晏初锦。
他一路打马跑到山门,胯下骏马早已大汗淋漓、精疲力竭。
但是在他自报家门之后,并没等来想象中的一拥而上和嘘寒问暖。
宝林寺的僧人们反倒都朝二人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三殿下,他们这是怎么了?”晏初锦紧张地抓紧衣襟,小声询问。
殷霄臻眉头紧锁,不悦道:“自从昨晚你姐来过三门驿,事情就都乱了套!”
派去追杀晏初岁的人,到现在尚未传回消息。
来到宝林寺又是这般诡异的情形。
但此时已经没有退路。
殷霄臻心情烦躁,用力一扯手中缰绳。
原本就在勉力支撑的马匹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地,将背上二人摔出去老远。
殷霄臻的伤处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两眼一翻,几近晕厥。
“啊——”
晏初锦惊呼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撞上寺门口的台阶才堪堪停住。
“二姑娘,您没事吧!”跟着晏鹤宏出来的棠梨快步上前,扶起晏初锦。
并且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不露痕迹地扯松了她的衣领。
晏初锦摔得浑身都疼,丝毫没有察觉。
晏鹤宏却视线一凝,落在晏初锦的脖颈处。
只见晏初锦衣领松散,露出颈间狂野的点点红痕。
这是什么?
身为过来人,晏鹤宏又怎会不知!
他立刻抬头看向殷霄臻。
虽然他身上有伤,满身血污。
但晏鹤宏却依旧眼尖地看到他耳后几道红痕。
分明是指甲抓出来的。
晏鹤宏眸子骤然紧缩,吸气声陡然变重,欲扶晏初锦的手僵在半空,
晏初锦看见晏鹤宏盯着自己发怔,还以为他是心疼自己遭了罪,立刻柔弱地撑起上半身,娇声唤道:“祖父,锦儿……”
她话没说完,眼前就骤然一黑。
“什么东西?”
晏初锦被吓了一跳,胡乱挥动着双手。
好不容易扯掉兜头朝自己罩下来的东西,才发现竟然是祖父的外衣。
晏初锦心里一暖,定是祖父是怕她太冷,所以才将衣服给她的。
“多谢祖父疼惜孙女。”
晏初锦瞬间忘了刚才要说什么,满心欢喜地将衣服搂在怀中。
殊不知晏鹤宏的怒火已经快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来人,还不赶紧扶二姑娘回禅房!”
晏鹤宏看都不愿再多看殷霄臻一眼,嫌恶之情溢于言表,转身回到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