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受伤。

但楚怀玉似是痛的不轻，浑身都在发颤。

岑明霜担忧他的身体，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她连忙支撑着要起身为楚怀玉查看伤势。

“郎君！有要紧事！”

在她手指伸向楚怀玉时。

哗啦一声，车门被骤然拉开，殷十七犹如被掐住脖颈的鸭子，瞠目结舌地看着在车厢中的两人。

不仅是他，在他身后的大理寺众人亦是噤若寒蝉。

岑明霜这才察觉不对，当即就扶着楚怀玉站起，两人衣衫都有些凌乱，她却顾不上整理，看向殷十七：“有什么要紧事？是那江匪出什么事了？”

“不是，是那江匪开口，说曾经见过那行凶贼人，想请您过去一趟，此外，昨夜被平阳王府押送过来的贼匪正等着您审讯。”

殷十七猛然回神，小心翼翼地伸手要去帮着岑明霜搀扶弱不禁风的楚怀玉。

但楚怀玉的手腕却始终虚虚悬空，不肯让他触碰半分，唯有衣袖垂落在他手掌之上，看似当真在借力站稳。

殷十七动了动嘴，想跟自家主子说明此事，却被楚怀玉漫不经心投来的一瞥冷厉目光骇得噤声。

他只好低下头装瞎。

岑明霜对此一无所知，她将楚怀玉托付给殷十七后，便步履匆匆的跟着大理寺众人往刑讯房走。

她身影才刚消失在拐角处，楚怀玉便拢起袖子，慢慢开口：“你去跟着你家郎君，别让她出什么差错。”

殷十七喏喏称是：他早就知道这位小楚郎君嗓子并无大碍，方才若不是这位小楚郎君开口提醒，他还真想不到帮着自家郎君拦住殷家那对母子。

见殷十七答应，楚怀玉便自行踱步走进大理寺中。

大理寺东南方向的碎石路上，岑明霜健步如飞、心急如焚。

被派来要将江匪灭口之人势必与此番漕运受劫案有关，勘破此案捉拿祸首，说不得便能问清三年前纵火之人！

她匆匆赶到时，江匪已在房内端坐，颈戴木枷，足有镣铐，正静静看着岑明霜。

岑明霜顾不得平复呼吸，便径直走入其中：“你说你曾见过那人？是在何处见过？”

她语调急切，江匪却不发一言。

死一样的寂静在屋内蔓延。

岑明霜忽觉不对，她顾不上自己安危，一个箭步上前。

江匪已无声息。

岑明霜惊怒交加，却不得不按捺心头怒气，她开口唤人：“去带仵作来。”

她死死掐着掌心才能控制住自己心底的怒气。

分明线索近在咫尺，却被人掐断。

仵作还未到，殷十七也脸色难堪的走到岑明霜身侧：“郎君，那贼匪暴毙，看着是中毒。”

一时间，两名人证尽数死亡。

岑明霜面沉如水。

一刻钟后，奉命而来的仵作结束简单勘探，用烈酒洗过手后向岑明霜回话：“是中毒而死，颈上伤口有毒。”

“想来是行凶者在指内藏毒。”

仵作木然抬眼，提醒道：“并非见血封喉之毒，且剂量也控制得极为精妙，否则两位死者应会暴毙当场，等不到干办提审。”

“此外，昨夜潜入地牢那位，后颈有一尾螣蛇纹样，小腹处还有一处芍药刺青。”

岑明霜听罢仵作言语，示意殷十七取了额外的赏银将仵作送出门。

她独自坐在桌前，随意抽来一张用作审讯时记录的草纸，抓过一侧狼毫，开始梳理从她入京至今的一切。

当时在浙西路时，因那船江匪反抗剧烈，加之他们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恶贯满盈，故而在擒拿时，船只起火，她有意纵容，只留下了一个活口带入京都。

但是……据她所知，蒋提刑等人在携带江匪入京的路上，并未受到任何阻碍。

也就是说，要么昨夜派人来灭口江匪的那位，手伸不出京都，要么对方在江匪坦白某件事之前，并未动过灭口的念头。

岑明霜在纸上将两种揣测写上，很快又划去了其中一处。

入大理寺供职之人必查祖上三代清白，能守地牢的，也必须在大理寺内供职超过五年，陌生面孔探监，若无报备，便要有相应牙牌证明身份，且四处还有金吾卫驻守，一有异动，当即射杀，故而想要翻墙潜入，绝无可能。

她昨夜追查那灭口之人时便查过大理寺地牢入口的记录簿，那人是原先就在大理寺内办差超过五年的一位司务，家世清白，因漕运案，大理寺卿增补地牢看守，他才能以熟悉职责的理由进入地牢。

能在大理寺内安插如此一枚暗棋，本事、耐心，一样都不会少，既然如此，又怎会连派出人手在半道截杀江匪的本事都没有？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让对方迫不及待的要对江匪下手？甚至不惜折损这枚棋子？

此事必然与漕运案无关，对方既然在半道未曾出手截杀江匪，想来是不怕漕运一案牵扯。

岑明霜咬着笔管，灵光骤现！

是岑家当年的祸事！

江匪那日坦白时四处虽未曾有人听见，但她与江匪独处审讯这件事却是瞒不过人的，也就是说，在外人眼里。

她必然在江匪口中问出了什么，但不知江匪与岑家祸事关联的人不会往当年惨案上想。

而藏在暗处的那人既然派出人手来杀人灭口，想必知道些什么！

岑家惨案断绝的线索在此刻被接上，岑明霜有些兴奋，她站立而起，绕着桌面走了几圈。

但对方是如何让江匪与那派来杀人灭口的棋子隔了一晚才毙命的？

若是她那时不曾来大理寺地牢探监，江匪便能顺顺利利被杀人灭口，那贼匪也不必玉石俱焚，甚至说不好能全身而退，换个身份继续在暗中效力。

岑明霜指尖沾了墨，在纸上勾画。

她来大理寺，是突发事件，若是没有朱成萧上门要人，她不会赶来顶替蒋提刑出面。

而且，在她第一次提审江匪得到接头地点与她第二次来大理寺之间，隔了一夜，被派来灭口那人本身在大理寺内有光明正大的身份，随时都能进入地牢，在那晚下手，远比在她前来大理寺时动手要妥当。

对方却并未如此做。

且依照方才仵作所言，对方便是江匪船上那只螣蛇芍药纹木箱所属的主人。

且一切种种，显然对方是用心计算过的。

就像是……刻意等着她前来，再当着她面掐断她的希望。

……等等。

岑明霜骤然想到，在那贼匪手上受伤的，还有楚怀玉！

他颈上亦是有伤。

岑明霜猛然站起：“殷十七，去请大夫为楚郎君诊脉！”

按理说那贼匪指甲中所藏毒药应该在江匪与他自己身上已经消耗殆尽，不会伤到楚怀玉。

但岑明霜不敢赌。

她领着殷十七匆匆往外走，迎面却正好撞见楚怀玉。

几人俱是一愣。

“那贼匪指甲内藏有毒药，你跟着我来，让大夫为你诊脉。”岑明霜一时顾不上，伸手抓着楚怀玉的手掌就要拽着他去看大夫。

却反被楚怀玉拉住。

她回头，看见楚怀玉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螣蛇芍药纹的破碎布料。

“这是我方才在大理寺档子房门口捡拾到的，纹样少见，岑郎君可识得？”

楚怀玉在岑明霜掌心落字。

岑明霜的目光落在那曾被江匪徒作为销赃上供标识的螣蛇芍药纹样上。

这东西出现在此，证明大理寺内有对方的人，或者曾经有对方手底下的人来大理寺走动过，不过去档子房，为的是什么？

岑明霜心底疑窦丛生，她伸手接过楚怀玉手中布料，却未直接离去，而是亲自领着楚怀玉去寻了大夫诊治，确认并无大碍之后，她才留下殷十七照看楚怀玉。

而后她自己直奔魏氏夹缬店而去。

既然事情如此巧合，这螣蛇芍药纹又再次出现，便由不得魏氏娘子慢慢运作打探，她得亲自去探问一二。

岑明霜闯进魏氏夹缬店后院时，魏娘子正在裁衣，见她神情冷峻，原先想要打趣几句的魏娘子也识趣收了心思，谨慎道：“可是出了什么岔子？要妾身帮忙？”

“那纹样之事，拖不得了。”岑明霜将来龙去脉与自身猜测简略说明，“你这几日便多去何处府邸走动。”

“我会亲自跟在你身边探查。”

魏娘子闻言，惊愕瞪大双眼：“小郎君莫不是在寻妾身开心？便是再如何心急，也不能这样顾头不顾腚！您一个七尺男儿，如何入得内宅？”

“我自有手段，明日起你便来青松精舍角门处接人，行事隐蔽些，不要让旁人知道消息，此外，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她示意魏娘子凑近来听，如此这般的窃窃私语一阵。

魏娘子看向岑明霜的表情愈发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