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谢源致仕后,便举家迁往了骊京城郊的这座宅院。
后宅庭院中茶烟袅袅,太傅正给三皇子续上他杯中一盏茶。
“这庭院,就这时节,繁花盛开,最是怡人。”
三皇子淡淡喝一口茶,仍是一番病弱的模样。
“老师住得舒服便好。便是这院子的大造化。”
谢源摇摇手。
“这可是你母妃一手置下的院子,哪有不好的?”
“你母妃年轻时最爱兰花,这院子里也有不少兰花。”
“拙荆初见便爱不释手,这些年心思全花在打理这些花草上。”
“就怕心爱的花草枯败。”
三皇子在轮椅上,行了个礼。
“多谢老师师母,当年若非老师援手,这院子也无法保留,师母这些年又费心费力,才能让它仍是原样。”
太傅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你母族与我有恩,这些都不值一提。”
“你师母更是万事皆由本心。”
“这次你的请托,她也是做得满心欢喜。”
他顿了顿,忽然道。
“君澜,你别怪老师多话。”
“为何你对这乐坊,竟如此上心起来?”
三皇子移开目光,并不言语。
谢源叹了口气。
“我知你有心结……可……”
“老师虽在野,但想必仍熟知朝中之事。”
“我的事不仅仅是心结,而是来日便性命攸关。”
他说完便咳嗽起来,若是黛安见着,定要再夸他一句‘好演技’!
谢源心疼地看着三皇子。
“你母族仅存你这点骨血,实在是……”
“哎,你若有失,九泉之下,我也难见你母妃。”
“老师不必如此。”
“我并无大志,也万不能带累老师。”
谢源知道,三皇子不会跟他说实话,变换了个话题。
“那个叫黛安的姑娘,我见她来见你师母。”
“诸般安排,条理清晰,倒也堪用。”
“只是你婚姻大事,多半没法自己做主。”
三皇子一听就知道老师是误会他看上了黛安,有些错愕,却并无厌恶之感。
“老师多虑了,她不过是乐坊之人,与我并无瓜葛。”
“这次多有劳烦老师师母,待日后,斓定设宴,再谢老师师母之恩。”
——
知府夫人办事迅速,很快就给太傅夫人下了帖子,时间定在三日后。
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归燕坊。
黛安带着众女立刻开始了准备。
这趟虽借了太傅夫人的势,但她还是坚定地认为,要表现出归燕坊的硬实力,让流衣阁实实在在认可她们,方是长久之道。
为了让知府夫人对她们印象改观,她准备了三样东西。
第一,当然是归燕坊女团的舞乐,正好也借机一试新曲。
第二,是她想出来那些舞衣样式的设计稿,最好还能有个把成品当做样品。
第三,便是礼物,她让若渔精心准备了一幅字画。
其他的都罢了,舞衣样品实在难倒了黛安,但毕竟是自己设计的,流着泪也要做出来。
接连几日,她都奔波在布坊与裁缝铺之间。
既要选择最为合适的材质、颜色,又要防着裁缝铺把她的设计抄去。
闹了半天,最后所有的活计还是落在了自己手里。
“书到用时方恨少,哎!”
“早知道就该多学一门手艺。”
夜晚,黛安的长吁短叹又引来了好吃瓜看戏的谢叔齐。
“你这几天忙里忙外,是打算自己做件舞衣?”
“如你所见!”
黛安将手里的布料碎片一扬,顺便还给谢叔齐展示了一下被扎得体无完肤的十根手指头。
“看着明明挺简单,没想到竟是一场血战。”
谢叔齐心里好笑。
“你不过是个烧火丫头,不善女工也情有可原。”
黛安瞪他。
“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了,我只有三天时间,这舞衣还没个谱呢。”
“你这一件半吊子舞衣,若是做不成,难道会影响大局?”谢叔齐有些不解。
黛安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
“你说得有理,估计影响不了大局。”
“但是吧,我做事习惯做得圆满。”
“要是单缺了这个,总觉得达不到最佳效果。”
“总要试一试不是。”
谢叔齐似有所动,面无表情地伸手拿过黛安手里的碎片,饶有介事地比比划划起来。
“噢哟,看你这架势,你还会点裁缝功夫?”
谢叔齐白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不记得了。”
“很多事我的身体本能告诉我,我都会,可我不记得为什么,我又是如何学会的,我是否之前做过,我都不记得。”
黛安不小心戳到谢叔齐痛点,抱歉地吐了吐舌头。
“抱歉,你自己找线索的事,有什么进展了么?”
谢叔齐摇摇头,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可不想,谢叔齐还真有两把刷子,手里把玩布片比黛安有章法多了。
“我去,你真是个宝藏男孩。”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黛安眼见自己的设计在谢叔齐手里渐有雏形,简直是意外惊喜。
她渐渐开始征求起他的意见。
“你说这里,配这个颜色,如何?”
“这里,长一分还是短一分?”
谢叔齐一开始不过是有些好奇,自己似乎会点这方面技能。
在黛安连连提问下,竟也专注起来。
他偶然间侧目,看到黛安一反常态认真投入的样子,心里忽然一动。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来,可却一瞬间就消失于无形,让谢叔齐抓不到痕迹。
他脑子里的过去虽还是一片空白,可这段日子跟黛安一起发生的种种,已经形成了新鲜且缤纷的回忆,慢慢填充在他空白的心里,让他有了一丝丝安定感。
他不自知地微微一笑,手下活计不停,手指继续翻飞。
他这一笑,也惊艳了黛安,她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无言。
只有那些布片随风而起,像是被施了魔法,渐渐汇成一件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