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午从审讯室离开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在那条走廊上像是雕塑一样伫立着的男人。
他这一次总算是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从他身前的悬着的那份身份铭牌上。
夏林,城急处防暴组组长。
夏林的脸上依旧带着昨晚的那种神情,冰冷、讽刺。
陈溪午下意识的开始猜想着这个人是不是与冷气组织有着什么过节。
回过神来的时候夏林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前,他的身高与陈溪午相仿,二人倒也谈不上谁仰视谁。
除了那只昨晚已经见过的,植入了防暴制式武器的右臂,陈溪午还听见了一种很是细微的机械运转声。
低下头去,看着夏林心口。
声音大概是从那里传来的。
一颗有力而稳定的义体心脏。
“三爷建议审讯之后,就将你放了。”
夏林很是突然的说着,语气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只是眉宇微微拧着,似乎有些不甘。
陈溪午听着‘三爷’这个颇具匪气的名字,倒也有些诧异,城安局这种地方,还会有这样的名字?
但夏林并没有向陈溪午解释的意思,只是继续不冷不热地说着。
“因为他觉得城安局与清沅民众的关系,不能继续恶化下去......”
夏林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长久地看着陈溪午。
陈溪午有些意外,但还是说了一声谢谢,而后将双手举了起来。
电子镣铐在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就被重新锁上了。
但夏林并没有解开,只是冷笑了一声,转身向着走廊另一头走去。
“但你也知道,这只是建议,根据城安局行政执行法,我与他同级别,这个建议,我有权利不听。”
陈溪午有些错愕地站在那里。
后者已经在拐角处离开。
“午餐晚餐,都会有人给你送过来。”
“......”
......
城安局证物检测司。
“那石头是什么?”
“应该是剑匣,侧面有打开过的痕迹,城安局这边无法开启,也扫描不出来,但是可以确定包含大量能量物质。”
夏林看着那块长条状的石头,长久的沉默。
“留下标记信号,还给他。”
“好。”
.......
夏林确实说到做到。
尽管他们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城安局真的将陈溪午扣押到了晚上,才将他放了出来。
至于那个高辐射性质的匣子,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他们也还给了陈溪午。
走出城安局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落在街头的驳杂的光芒倒也清晰了不少,只是街面依旧湿漉漉的,倒映着那些色彩厚重的灯光与极高远处黝黑的夜空。
陈溪午背着匣子,沿着那些被来来往往的人们踏过的街面一路看过去,却是在街边发现了一柄草绿色的伞,以及,伞下穿着宽大绿色外衣带着巨大耳机的身影。
清沅离海并不算太远,但是二月底的风还是带着一些寒意的,更何况是刚下了一场雨。
撑着草绿色光幕伞的少女倒是不怕冷一样,裸露着大腿,听着耳机里很是嘈杂的音乐,抬腿抵着身后的落地招牌,有些出神的抬头站在那里。
但也确实应该不怕冷。
毕竟臂膊与大腿之上,满是涂鸦与带着金属感的拼合缝隙,给人一种廉价的美感。
这样的美感显然有些对不住那张杂乱的光芒下冷艳的脸。
陈溪午看着那些义体痕迹,倒是想起来东海某个人说过的——人间.....星渊政府正处于一个矛盾激化,冲突剧烈的变革期,有痛苦,是必然的。
所以看见那些义体模块的拼合缝隙的时候,陈溪午突然觉得这句话也许确实没有说错。
她叫陆红绳。
是陈溪午在清沅第一个认识的人。
南川街区一家二手义体倒卖店的老板。
陈溪午还没有走到陆红绳的身边,这个好像在走神的少女便已经侧过头来,看着陈溪午。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陈溪午还是从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些质问的意思。
“昨晚有人请我喝酒.....”
陈溪午有些理亏地说着。
只是还没说完,便被陆红绳打断了。
光幕伞下的少女冷声笑着。
“呵,什么酒这么好喝,喝到城安局来了?”
“......”
陈溪午诚实地回答道:“云中君。”
陆红绳神色一滞。
如果是‘云中君’的话,大概确实可以原谅。
毕竟她的义体小铺,在生意好的情况下,大概一辈子可以多喝几次这瓶酒。
“还有没有。”
“没有了,瓶子都被城安局的人拿走了。”
陆红绳在那里站了许久,越过陈溪午,看向了他身后的那栋夜色里好像高崖一样冲破霓虹而去的深蓝色大楼。
不止是他们,清沅人们在路过这个地方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格外的渺小。
“算了,走吧。”
陆红绳看起来有些丧气。
二人回去的路上,倒是并不意外地撞见了一场游行。
街头拥挤的人们向着城市里照射着带着抗议词汇的光幕,又或者用着各种污秽的颜料喷洒在墙体之上。
冷气组织的人侵入了街头的电子设备,随着黑屏白屏等变化,一些极具冲击力的色彩炸开来,投影在了夜色的许多漂浮的细微的金属颗粒之上。
那是城安局暴力执法、强制性监管以及不合理的高权限,还有星渊政府近百年来一系列战后高压性质政策通过的画面。
远处漂荡着一首曲调怪异的歌曲。
“Is this the real life?Is this just fantasy?(这一切是真的吗?亦或仅仅是幻觉?)”
陈溪午很是突兀的在那里停了下来,陆红绳回头看着陈溪午。
“你干什么?”
陈溪午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匣子,看着这场狂乱的游行,听着那些喧哗的一切。
过了好一阵,陈溪午才看向了陆红绳,认真的说道:“其实当时我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会被城安局的人找麻烦。”
“所以?”
陈溪午眯着眼睛认真地看着那条街,没有回答为什么,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听过这种语言吗?”
陆红绳微微侧耳,听着那些快要被喧哗和暴乱压下去的声音。
“没有,鬼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的方言俚语。”
“我听过。”
“在哪里?”
“梦里。”
陆红绳认真地看了陈溪午很久,最后嗤之以鼻,转身离去。
“你今天还没有醒酒吗?”
陈溪午倒是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那里,认真的听着游行的声音。
只可惜那种声音渐渐被压了下去,到最后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陆红绳已经走远了。
陈溪午看着那一抹消失在夜色里的绿色,自然明白她只是来看看自己出了什么事而已。
转身向着那片老旧街区走去的时候,陈溪午却很是意外的看见了另一个人。
于是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夏林所说的三爷是谁了。
不远处靠着墙叼着烟抖着腿看戏的陆三良瞥了一眼陈溪午,从唇上摘下来那支烟掸了掸,而后将自己的身份铭牌取了下来,塞进了口袋里。
这个东西,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自然也便没有必要继续挂在那个位置。
“城市紧急事务处理司,陆三良。”
陆三良微微笑着。
“我也想请你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