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电壶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陈茶。

“利用社团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你之前不也是这样想的吗？”安娜说。

“你不嫌当卧底危险了？”

“被阿sir你的疾恶如仇感动了行不行。”安娜无可奈何地一摊手。

“有具体的计划吗？”

“你先去找钻石，把黄金城的人稳住，再给我点时间完全取得洪兴善的信任。”

“好，好。”严正笑了，“当初逼你来冒这个险，我也是迫不得已，听说你为了保护普通士兵敢跟加西亚家族作对，我就知道我们是同路人。”

安娜：你怎么得了便宜，还开始卖乖了呢。

“我不敢结婚生子，没有亲戚朋友，这样他们才没什么可以要挟我。但你不一样，你爹能保你，得罪了加西亚家，才只是降职而已。”

已经久远的记忆又被提起，安娜一直以为自己来九龙城是因为第二次地表行动戴罪立功，没想到暗中操盘的竟然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法务官父亲……

“药丸合法化到底是怎么回事，联邦这么缺钱吗？”

安娜岔开话题，她一直想不明白，作为单一经济体的联邦也会有经济危机吗，难道需要靠药丸生意弥补财政赤字？

“推行药丸合法化的是科学联盟，他们是几大政治势力中，唯一不靠血缘维系的利益集团。他们一直想获得更多科研经费，但短视的财阀不愿意给不能立刻变现的项目投资，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歪招。萨斯家族看似是联邦真正的话事人，但近年来都是在走下坡路。前段时间反对党策划的骚乱对共和党的支持率打击不小，快到换届选举了，光是南方的几座青铜城，药丸的使用者就有百分之三十，他们需要这波选票。”

“原来如此。”

打发走严正后，安娜拖着下巴陷入沉思，埃尔温.冯.里克特，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一个法务官利用人际关系，帮助女儿摆脱暴虐上级的迫害，听起来非常合理。

安娜打开手环的通讯录，找到备注为父亲的联系人，两人的聊天记录空空如也。

安娜仔细搜索脑内残存的原主记忆，模糊的剪影中有关父亲的都是些暖色调的温馨画面，而原主的母亲完全没有出现过，进入军校之后父女俩就很少见面了。

从自己穿越来，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法务官先生始终没发过一条消息询问，却又在暗中帮了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聊天记录，怎么看都像是被刻意清除过。

安娜不敢主动给里克特法务官发消息，这样的试探风险太大，眼下，身为穿越者是自己最大的秘密，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李顾弦拖着两个醉鬼回到小诊所，看到安娜坐在那里发呆，都没注意到他们回来了。

他在安娜面前打了个响指，她才如梦初醒。

“又出什么事了？”

“没有，喝多了而已。”

“哦，这是喝了多少啊，赶紧去休息吧。”

安娜注意到李顾弦虽然也一身酒气，但却极度清醒。

安娜起身上楼，李顾弦盯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接下来的几天，安娜都在为被她命名为“神农计划”的替代种植做准备，那天口嗨爽了，但要能具体落实还有无数细节需要敲定。

她仔细盘点了空间里的物资，学校药园里植物药的植株都是上等品种，到时候自己还是必须亲自上地表去，不然从暗无天日的地下城搬出上百棵树苗来，没法解释啊。

医药领域虽然是自己的专业，但对农业与种植却一窍不通，安娜钻进空间里的图书馆，找到相关书籍恶补起来。

之前两次去地表都是在污染区，对绿洲内部的农业水平、气候条件等也一无所知。

她用手环搜索到一本地表开发局出品的《地表农业报告》，这个时代的所谓书籍，更像是图文并茂的纪录片。

正看到关键部分，系统突然提示要收费。

“试读已结束，购买全书需1988元。”

“卧槽！”安娜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查询了自己的余额，那就买呗，还能怎么办呢。

书的内容还是很详细的，绿洲内部是不受辐射影响的，大棚技术非常成熟，植被品种跟旧世界大同小异，自己头顶的这块103绿洲，全部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

安娜意识到，联邦不可能没有继承旧世界的知识，他们只是把先进的生产力垄断在少数人手里。让接触不到知识的底层民众成为真正的文盲，没有人形兵器那样强大的批判武器，就永远不可能有效地反抗强权。

安娜要洪兴善放弃药丸生意，是顺应了他想在洪门内部改革的思路。

首先被分蛋糕的是洪景，自己加入洪门时他就带头反对，如果洪兴善要自己出头主导改革，那还不得被他恨死。

安娜想到历史上那些改革家的下场，再次感叹前路多艰。

社团之间还有内部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利用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说得轻松，这些刀头舔血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哪个不是人精，一个不小心，自己先没命。

几天后的下午，安娜接到夜莺发来的通讯，“丽华大酒店，已经叫人去接你了。”

安娜收拾东西出门，终于要来了，再没消息她都以为老头子把自己忘了呢。

路上她又接到李顾弦发来的通讯，“今晚拍大片，丽华街。”

拍大片，是黑话里大规模群体斗殴的意思。

安娜被侍者引导走进三楼的大包房，洪兴善和夜莺已经到了。

“安娜医生，来，坐。”

她被安排坐到离洪兴善很近的位置，今晚到会的都是官商两届的大人物。

九龙城副市长本杰明.罗希、城防营长默哈默德大校，交通部长哈耶夫、商务部长西蒙尼……陆续入席。

“洪老爷子气色不错啊。”

“我跟他们说您怎么可能退休呢，看您这样子还能再干20年啊。”

大家寒暄着，至少面上都对洪兴善十分尊敬。

一盘盘精美的菜肴端上桌，这是安娜穿越以来见过最高档的食物，真没想到地下城还有海鲜吃。

洪兴善没有特意介绍安娜，客人们也不追问，她就埋头干饭，暗中留心所有人的言行。

酒过三巡，洪兴善举着空酒杯说：“今天请各位来就是要宣布，洪门从此退出药丸市场。”

所有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不愧是洪当家，深明大义。”

“什么叫格局，这就叫格局！”

“联邦推行药丸合法化，我就知道您不会让我们难做的。”

九龙城的一半官员是靠社团养活的，这不是夸张，毕竟像严正那样的死脑筋少之又少。就连市长选举都有社团在背后操控，甚至公开买卖选票。

以前的九龙城市长和城防营总指挥都以荣升，去了白银城，有了更大的权力自然更得想办法为曾经的不光彩遮掩，曾经有议员提议，授予在地下城居住一定年限的流民公民身份，为的是这一大隐形票仓。可惜被依靠高价售卖公民身份牟利的民政局搅黄了。

几十年前社团势力达到顶峰时，一度影响到黄金城的决策和选举，遭到了一轮残酷的镇压，洪兴善父亲的死也与此有关。

社团作为联邦恶政挥之不去的副产品，一番此消彼长后，洪门死灰复燃。

洪兴善一边绸缪自己的改革，一边借机向联邦示弱，送九龙的官员们一个顺水人情，真是高明。

江湖人最看重信义，这话放出来，明天整个九龙城甚至地下世界就都会知道，没有反悔的余地。

安娜细品着权谋的味道，小心翼翼地陪了几杯酒。

饭吃得差不多了，洪兴善干掉最后一杯酒，“诸位慢走，老夫身体不便，恕不远送。”

安娜坐着没动，她知道今晚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其他人都离开后，洪兴善身手矫健地从轮椅里站起来。

“安娜医生，你上次讲的中药生意，我很感兴趣。”

“谢谢您的信任，我想知道，在执行层面我有多少权力和可调度的资源。”

“地表的农业用地全部属于地表开发局，我们的私人用地正在收割的季节，下个月之前我想看到一个详细可行的计划，所有从前用于药丸产业的人力物力都归你调度。”

“大公子难道会听我的吗？”安娜哑然失笑。

“我会尽量说服他的，当然也要看你的本事。我从小要做的事就没有一件简单的，解决不了问题就先解决人。”

洪兴善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安娜走到阳台，透过玻璃向下看，乌泱泱的两拨人就在大马路上混战在一起，总共能有上百号，全部手持利刃，打得不可开交。

从左杀向右的那波人里，她认出了李顾弦他们三个。

李顾弦砍人用的是刀背，动作迅速，但只把人打晕不下死手。

阿文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恨不得躲进李顾弦怀里。

乔治冲在最前面，两眼通红，身上沾满了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

乌鸦帮，一个新兴的小社团，在洪兴善生病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抢了洪家的地盘还伤了人，洪兴善正需要重新立威，就遇到他们自己往枪口上撞。

城防营总指挥刚从这间包房走出去，天亮之前军警是不会来管闲事的。

洪兴善优雅地摇晃着酒杯，走到安娜身边，“不要那么担心，平时你罩着他们，就是为了这时候卖命的。”

安娜冷笑一声，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哼，我是好奇，这么打多费劲，一枪崩了对面老大不更省事。”

“只要不使用热武器，城防营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我们之间的缄默规则。”

洪兴善饮下杯中的血色酒液，“古惑仔如果只会打打杀杀，那一辈子也成不了老大，当然这样的生活更简单，老大指哪打哪就好了，不用动脑子。”

乌鸦帮一夜之间覆灭了，这个消息甚至没有掀起多大风浪，只有安娜要处理数不尽的外伤病人。

李顾弦和阿明的英勇表现有目共睹，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弟。

第二天，住在街对面刘姨来找安娜，一脸神秘兮兮。

“安娜医生，你会看神经病不？”

安娜被问懵了，“哪种神经病。”

“是我们家阿花，一个礼拜前，她突然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自己是穿越来的。”

安娜瞳孔猛地收缩，抓住刘姨的手，“你说仔细点。”

“别的也没什么，她前天夜里从家里翻墙跑出去被抓了回来，她爸爸说是不愿意去舞厅上班故意装的，关起来饿几顿就好了。我们家阿花一直很乖的，我看她那样子真是不对劲，好像被什么邪祟附身了。”

“她不认识你们了吗？”安娜问。

“认倒是认识，但那眼神…很陌生。”

“阿花…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安娜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是，是从福利院领养的，尚寨里最不缺的就是孤儿，我们养她这么大，让她去赚钱有错吗。”

“这个情况我在白银城的时候遇到过相似的病历，可以带她来让我看看吗？”

“好好好。”

刘姨走后安娜难掩兴奋，终于又在孤独的异世界碰到老乡了。

不一会儿，刘姨和明叔推搡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就你嘴快，哪有什么病，打一顿就好了。”明叔抱怨。

“安娜医生不会骗我们的。”

小姑娘头发很乱，衣服又破又脏，眼神充满惊恐。安娜拉她坐到自己跟前，很温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宋诗瑶，17。”女孩小声说。

明叔闻言从后面踹了凳子一脚，“胡说什么呢。”

安娜赶紧阻拦，“她这个病啊，最受不了刺激，你们先出去，我单独跟她聊两句。”

“矫情。”明叔还骂骂咧咧的，被刘姨拽了出去。

“你说你是穿越来的，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安娜给她倒了一杯饮料。

小姑娘喝了一口，“医生，你相信我说的吗？”

“当然。”

小姑娘胆子大了一些，“我跟爸爸妈妈吵架，离家出走，一出门就被车撞了，然后就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你之前的家住在哪里呢？”

“东华国，汉东省，京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