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襄江红在那里？

（1914年5月25日）

襄江在那里？襄江红在那里？

回到总段已是下午四点，赵元任直奔刘技司的办公室，向刘技司汇报完上午林参议布置的任务，刘技司从地图柜中成卷成捆的地图中抽捡出湖北省地图和襄阳地图，二人趴在办公桌上摊展开的地图上一遍遍的仔细地寻索，却没能找见襄江和襄江红的萍踪梗迹。

刘技司又从地图柜里取出二份折叠的地图：“这是日本汉口乐善堂前二年绘制的《襄阳樊城图》和《襄阳府城及樊城镇市街图》，咱们看有没有襄江和襄江红？”

然而，两人又一次失望了。

刘技司无奈地耸耸肩：“这襄江和襄江红真是神秘啊，看来只有你到了襄阳和樊城，自己去寻找探访襄江和襄江红的所在了。”

两人沮丧地相对在办公桌前后坐下，坐在办公桌后的刘技司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帆布公文袋，把里面的交件一份一份地取出交待给赵元任：“林参议前几天正犯愁以什么名义派你到襄阳去，传来了交通部下属的邮政司要派员去樊城邮政局稽核新开邮路和置配汉江邮轮的申请，林参议员与他们商议后，决定差你这趟差事，你现在的身份是国民政府交通部邮政司的稽查员，这里有交通部邮政司为你这趟差事开具的职员身份证明书、特别通行证和稽查委派函，一是供你路途上若遇有军警检查使用，二是汉口后，你要持这特别通行证和任务委派函向湖北邮务管理局邮务长报到，由湖北邮务管理局邮务长加盖官印并签令樊城、襄阳邮政局领受稽查。这是几张花旗银行的汇兑支票，给你在遇到特殊情况使用，花旗在汉口有分行、在襄阳有代办。这是交通银行发行兑换券，大小面额的都有，是你这趟差事舟车费、膳宿费、电报费、杂费和下乡租用人夫车马的特别费一些差旅的开支，应该能够你用上几个月的。现在南方地区交通银行的兑换券要比中央银行兑换券畅通，南方革命党对中央银行的兑换券很是抵触，导致中央银行的兑换券没有交通银行的兑换券畅通。”

刘技司又从书桌抽屉中拿出一份文件夹交给赵元任：“这是你的行程任务书，你现在反复阅读，用在下班前把它背透、记熟。”

一个小时过去，刘技司回到办公室，后面跟着端着菜饭的伙夫和杂役，伙夫和杂役在茶几上摆放好菜饭悄声退出。

刘技司从赵元任手中接过文件夹没有说话，两眼紧盯着赵元任，在得到赵元任的点头回复后，才露出微笑。

刘技司在把文放回文件柜的同时，又从文件柜里摸出一瓶酒，示意赵元任在茶几相对而座，刘技司给二人的酒碗斟上酒，赵元任知道刘技司还有些问题要交待，于是在和刘技司碰了一下酒碗像征性地抿了一口酒后，一边吃着菜默默认真聆听着：

“来喝一口，给你饯行！咱们边吃边聊。这是第一次脱离我的视线独立履行差事，祝你顺利交差！你不要紧张，其实这趟差事的难度不大，甚至有些像旅游度假，你一路按照行程计划书着行事就是了。遇到什么意外问题，立刻给我拍电报，汉口和襄阳已经有了电报局。你这次以邮路稽核员身份到襄阳要办二件事，第一件湖北邮务管理局向邮政总局申报要求下拨三艘小火轮，沿汉江运递汉口与襄阳、老河口间的邮件，这事涉及投资事项，你要完成相关勘察报告；第二件襄阳邮政分局申报拓展南漳山区的邮路，这是地方邮政局的常态工作，你只要对邮路稽核便可。在干好这二件事的同时，你还要同步悄声无息的完成林参议布置的探访当年李自成在襄江红转运宝藏后，是否在襄阳还匿藏有宝藏的可能和线索。你只需打探一下线，不必进行求证勘寻，回京后提交相关报告就可以了。”

“你要去的湖北襄阳现在还没通铁路，你只能先坐京汉铁路的火车到汉口，再从汉口坐船去襄阳。你可能奇怪这趟差事为什么没给你配发免票，这是因为第一是因为你用的不是铁路职员的身份；第二是国民政府虽然收回京汉铁路的路治权，可欠外国人的路债还没还清，掌管京汉铁路的运行还是外国高级职员，对免票的使用规限得很紧；第三是尽管早在大清光绪32年，京汉铁路全线贯通后就给了加挂邮政车厢，北上南下的邮件享受到了专门车厢运送的待遇，京汉铁路邮路直达沿线十多个主要城市而辐射周边地域，可只有押运员能够持工作证进入邮政车箱，邮政部门的官员是不能享受火车免票待遇的。”

“你到北京快三年了，这三年里，袁世凯大总统统领下的民国政府这边，先后忙着清剿动用北洋军反击孙文革命党的二次革命、追剿白朗起义军，举债收回了京汉铁路、京奉铁路，为快速运兵又举债修了京张铁路、粤汉铁路湘鄂段、陇海铁路，今年袁世凯大总统又大张其鼓的推行祀孔活动，花费了大量开支已是入不出敷。而革命党人那边，经历了一次次失败的孙中心在南方储蓄力量，更是需要用钱。而那些个占地为王的各地军阀都在观望形态寻求扩张，拼命的多方收刮民脂民膏抓钱抓枪强壮实力。这一伙伙形形色色的势力都在拼命的搂钱，可能会把目光投向搜寻传说的李自成遗留宝藏，所以你还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湖北现在属于典型的四战之地，就是兵家必争的四通八达战略要地。是南方革命党与以袁世凯大总统为首的中华民国中央政府交锋的缓冲地带。湖北以北的地方为民国中央政府掌握，湖北以南的地方南方革命军活动频繁，至于湖北双方都有介入，谁也赶不走谁。当然，还有东南西北各方的其他军阀，比如南方的军阀想向北扩张，或者北方的军阀想向南发展，又或是东部的军阀想向西扩张，西部的军阀想进军东部，都会进入到湖北去争夺地盘。这种各方势力都努力挤入到湖北的情形，导致湖北很难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军阀。而基于各方军阀的利益，他们也不会让湖北出现一个独立的军阀势力。在这众多势力的包围之下，再强势的军政强人，也强势不起来，于是湖北成为了各方势力的一个缓冲区。”

林参议这绕口令似的一番话，引的赵元任笑出了声。

“但你还是要有思想准备，从另一角度说，你的这趟差事又并不轻松。毕竟从1645年李自成撤襄阳到今年已经过去270年了，要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太难了，只能搜索当地有没有当年大顺军士兵和从事过宝藏装卸运输的扛夫、脚夫、船夫后人，探寻可有口口相传的音讯，还有一种就是尽的可能找寻到当年大顺军当年受命看管守护藏匿宝藏的官兵的后代。到那里寻找可能存在的遗存的线索人呢？我们可从这几个方向入手：第一，街巷。街巷是城市中最稳定的要素，一个历经改朝换代的古老城市虽或经战争炮火或受天灾人祸的破坏，但街巷所在的位置和走向一般很难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是因为城市原住民世代繁衍所形成的族氏关联、婚姻关联、生计关联，使原住居民之间的错综复杂人际关系形成存在于街巷中，使原住居民的生活保护和生计稳定存续于街巷中，因而特别吝惜生存环境，特别看重在家庭遗产的延续。因此，他们会在战火或灾祸后重又回到原居住谋生的街巷，只是会发生街巷的变宽或变窄、两旁的建筑物或得以存续或损毁重建，使得古老城市的格局延续至今，曾经的历史依然有迹可循。第二，很多城市都有的所谓九宫十八庙。当然九和十八仅仅是个概数，这里的庙还泛指寺、庙、观、祠、庵等等宗教场所，每每城市自古以来就有建庙的习俗，祈求所供之神保佑一方民众平安。民众有着多神信仰，不管道教、佛教或者就是民间传说之神都可以供奉起来，各类神庙便也就多了起来。而宫并不是宫殿而是会馆，是同乡或同业的人在不同城市聚资建立的供同乡、同业聚会或寄寓的房舍。庙被毁众信徒会在旧址捐资重建，会馆被被毁更有同乡或同业商人原址聚资重修。你在北京一定看到的很多庙和会馆，都是那么排场。第三，城市中有历史底蕴世代传承老字号饭馆、商号、作坊，多会经久沿续在原址盘营。就如北京人瞧病的同仁堂、卖烤鸭的便宜坊、卖酱菜的六必居，他们一辈又一辈顽强拼斗，黑白二道要奉圆，四方来客要周全，消息来源广，信讯存量大。第四，码头和沿古道的村镇。咱们之前提到的襄阳城的襄江红应该就是个码头，或是依附码头的客栈、货栈，可为什么叫襄阳红我们目前尚不得而知，但你去了襄阳一定会弄明白的。第五，历朝历代地方官府和商贩探开出许多古驿道、古商道，甚至细分出来的盐道、茶道，还有林参议之前提到的南漳骡马帮、骡马行，他们是常年沿古驿道、古商道奔走在不同的城镇、集市、村寨，所接触的不同的城镇、集市、村寨这个圈子的人群，同样有消息来源广，信讯存量大的特点，而且是一地又一地流动的消息传播源和一代又一代历史事件的口口相传布授群体。”

“还有，你可以借这次机会，观察一下襄阳的地形和物产，估判一下修建铁路的收益。自前清邮传部到今天国民政府交通部，先后五次有修建到襄阳的铁路的动议，一个地方被这么多次提及修建铁路，实属难得。第一次清光绪23年就是1897年9月，铁路大臣盛宣怀奏准修筑由河南信阳至湖北襄阳的信襄铁路，作为京汉铁路的支线，并聘请比利时工程师俞贝德进行了勘测，只因外国人不肯借款被搁置；第二次光绪24年就是1898年，大清政府准许英国福公司修造由山西泽州到襄阳的铁路，山西泽州在民国3年改名为晋城，方便英国福公司用铁路将开采的煤、铁各种矿石运到襄阳，再从襄阳装船转水路运回英国，后因福公司勘察发现汉江不能行走大轮船而不了了之；第三次是光绪31年就是1905年，湖广总督张之洞上报修建由湖北宜昌经襄阳到河南信阳与京汉铁路连接川汉铁路，甚至完成了路线勘查，后因湖北河南二省资金分摊协商无果搁置；第四次是光绪34年就是1908年，已离任的张之洞心有不甘，创议修建由宜昌经襄阳达广水全线在湖北省境内，连接京汉铁路的广宜铁路，经费由湖北省自筹，又因四川保路风潮告吹；第五次是民国元年，粤汉铁路督办黄兴提案与川汉铁路同步修筑广宜铁路，甚至聘请德国工程师完成了路线图纸的重新设计，又是因为外国人不给借款再次搁置。”

赵元任一碗酒下肚后，这次刘技司只给自己斟了酒：“你明天一早要赶火车，就不要再喝酒了，多吃菜。”

“你知道为甄选你担当这趟差事吗？林参议肯定告诉你是我推介的，其实林参议已经在背地里观察你很久了，想知道林参议是怎么评价你的吗？他说，第一，你成熟，你的沉稳与其年龄极不相当，至少超过同龄人八到十年，这恐怕与你从小一边上学一边在你家小饭馆帮忙有关，从小接触多了蒙古的牛马贩子、赶路的茶商驼队、送煤的骡马车队各种各色林林总总的人，自然就熟识了人间百态；第二，你冷静，特别是冷静这一点，是你在那个寒冷却不闭塞的塞上小镇多年生活和上学，遇历了太多形形色色事故的磋磨；第三，你敏感，分析判断的能力又快又强，很是擅长直线思维，擅长以第一感指导自己，知道自己遇事该怎么办、怎么做；第四，你缄口，你性格为混合型偏于内向，善于守口如瓶，很是讷口少言，言辞谨慎；第五，你善交，尽管您讷口少言，可你总是以亲善举动潜移默化的让人感到你的可交，而不自禁的靠拢你、挨近你；第六，你目善，一个人目善则心善，你喜用眼睛缓缓平视他人，性情不燥，宽宏待人，而且你眼神里透着一种鼓励人畅所欲言的期盼，让人在你面前总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第七，你执着，骨子里很是坚韧，对你认准的事一定要干好干了，林参议特别提及你在工地从收收砂石料入手，竟然自学钻克了工程预决算；第八，你认真，修筑京张铁路张大段的物料员中，只有你没有一笔差错，林参议说你板板六十四，做事就像古时官铸铜钱的模子每板铸钱六十四枚，恰到好处不增不减。第九，你机灵，林参议说在当年京张铁路张大段送砂石物料的人中不乏无赖、流氓、地痞、泼皮，只有你的工区没有发生过械斗；第十，你善行，具有强烈的独立性，能够独挡一面，那年你们工区的几个管事回家过中秋，把你一人丢在工地，你硬是把施工组织的有声有色，林参议巡查从你们工区过了二趟，见施工进行的井然有序就悄悄的走了，他开始关注到你。”

赵元任不好意思的直挠头：“过奖了、过奖了。”

“怎么样，林参议对你的评析透彻吧？他可是阅人无数的老前辈啊！”刘技司盯着赵元任。

吃完饭，刘技司很是严肃的拉着赵元任的手：“这趟差你一路要千万小心，北洋军南方大抓革命党人，可南方革命党对北京国民政府的反抗一直也未消停，加上北洋军内部分驻各地的都督、督军互不服气，对袁大总统阳奉阴违，只专心抢地盘扩实力，有奶便是娘，风吹两边倒，特别是现阶段关于袁大总统的传言很多，可能又会有战乱。这次差你去襄阳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李自成宝藏传说的真伪虚实，以了解收集线索为主。如果遇有时局变化，你一定要全身而退安全返京，遇到什么意外情况，立刻给我拍电报。其实林参议让你用交通部邮政司职员的身份履差，不仅是用邮政职员行动方便的便利，重要的是独立于政治、军事之外的邮政网络在全国分布广泛，在任何一地都有它的分支，随时随地可以寻求得到帮助。”

刘技司把赵元任送到门口，拍了拍赵元任的肩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和赵元任交了底：“放心大胆的去吧！林参议在湖北有许多朋友，会给你提供帮助和保护。回宿舍收拾好行李，早点休息，切记明天赶早车千万不要误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