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援朝是土生土长的龙江金陵人,几年前是一家国营工厂的小部门领导。
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私营企业迅速崛起,国营企业那种人浮于事的工作方式,逐渐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
工厂在前几年倒闭了,沈援朝成了一名下岗职工。
沈援朝在社会上溜达半年也没有找到工作,媳妇也因此和他离异,丢下父子俩远走他乡。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1994年,中国足球甲级A组联赛正式开启,标志着中国足球进入职业化时代。
这一年,中国足球甲A联赛在成都拉开战幕,开启了中国足球职业化的进程。当时,中国足球联赛开始实行职业化,引入了外援和外教,实行主客场赛制,与国际接轨。
这一改革不仅标志着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的实质性运行阶段,也使得足球成为了中国最受欢迎的体育运动之一。
随着球市的火爆,催生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现象出现,以前每月只有四、五百元的死工资,唯一促使家长同意孩子踢球的理由是球员退役后国家包分配,孩子一辈子能捧上体制内的铁饭碗。
以前连媳妇都很难找的球员们,现在可变成了香馍馍,典型代表就是燕京卫士队的高锋俘获了歌坛天后叶赫那拉·英。
那可是“京圈”的格格,无论是歌坛地位还是社会地位都是顶尖的存在。
球员们的收入也从开始的几百元每个月,到年薪过百万,千禧年的百万年薪是什么概念?作为经济发达省份龙江省会金陵的公务员。年薪还不足万元呢!
踢一年球的收入等于在机关单位上一百年的班,这也太吓人了。
从94年开始到04年,可以说是中国足球的黄金十年也不为过。
从94年开始踢球的人几乎是几何倍的增长,每天下午,无论寒暑,在龙江省会这个大都市,只要是大点的场地,都能看到大人或者孩子在踢球。
也就在这个时候,省财政拿出资金新建了几个专业足球场,以供人民精神生活的需求。
沈援朝家的老房子正好赶上这波红利,拆迁修建体育场。
父子俩不但拿到几千元的临时安置费,还置换了到了体育场的两间两层门面,这才让父子俩有了生活保障。
老房子的三间大瓦房,加两间偏房,换成了体育场东门的两间两层共140平米的门面房。
自从父子俩有了这两间门面,沈援朝就开起了体育用品店。
还不错,虽然没能结余下来多少钱,但供父子两人生活开销还是不成问题。
沈援朝业余时间没有其他爱好,就是没事会和老伙计到野球场踢上两脚。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关系,儿子沈彬从小就迷上了足球,从懂事起就把沈援朝的足球据为己有,整天和足球形影不离,连睡觉都抱着足球。
孩子渐渐长大,也展现出不俗的足球天赋。这几年是国内足球炒得最火热的时期。
金陵作为沿海经济大省的龙江的省会城市,青少年足球也开展得一片火热,下辖的各区县都相应成立了青少年培训班。
沈彬从6岁上小学就靠着不俗的脚下技术进了校队,9岁就被市少年体校选中,10岁就进了本省甲B佳佳队的U11梯队。
一开始不论是职业梯队还是地方的青少年体校少年队,都是争抢有天赋的孩子,后来渐渐的足球风气开始变了,从开始每年给孩子们发补助到开始反过来收取培养费,并且一年比一年收得高。
前年佳佳队U15还是收取毎个人2万培养费,沈援朝为了帮儿子追逐梦想,东拼西凑地交了。
去年培养费却涨到了5万,沈援朝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街坊四邻才把5万元凑齐。
哪知去年12月中旬,孩子从训练基地回来,带回来球队的口头通知,小沈彬从U15跨级升上佳佳队的U17,虽然这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但给沈援朝带来的却是痛苦,沈援朝已经无力承担涨到8万一年的培养费了。
自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球队后,沈彬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笑容从小沈彬脸上消失了。
半夜,沈援朝像往常一样,怕孩子又踢被子,起来为沈彬压被子的时候,却看到孩子满脸泪痕,把枕头都哭湿了,沈援朝心好像被针扎一样,钻心的痛。
从那天起,沈彬有半年没有再碰过足球,原来开朗的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
“既然喜欢足球,那就尽情地玩耍,都怪爸爸没本事,爸爸既然供不起你成为职业球员,你也可以把他当做业余爱好,想踢球了,没人陪你,爸爸陪你,爸爸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在沈援朝的不断开导下,沈彬又一次抱起了已经落满灰尘的足球。
孩子在球场上摸爬滚打了接近十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梦想吗?
当他刚刚看见了希望,却遭遇到这样的结果,他还不如那些没有机会继续自己足球梦想的同学们,至少他们还能因为自己没有天赋,而坦然面对这一切。
而沈援朝曾经为之骄傲的幸运儿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只留下痛苦的回忆!
“年龄小了点,看着身体还算壮实,跟佳佳队合同签没有?”郭江平问道。
这一回沈彬没答话,看向自己的父亲。
“郭指导,你听我说,这个是这么一回事,这小孩不是来踢球的……”万安龙额头上都爬出了汗水,急忙低声地解释,可老教练就没听他的。
沈援朝弯着腰,“以前签过,元旦前被退回来的时候,合同已经解除了,我们家就在体育场东门对面,10分钟就能来回,你要不相信,我现在就回去把解除合同的文书拿来给您看,我们家沈彬球踢的老好了……。”
郭江平站起来说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遛就知道了。你要是马驹子的话,今天就有个机会。走吧,去场上练练,看看你们佳佳队的青训教练当初眼睛花没有花。15岁就进U17,不多见啊!”
郭江平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万安龙总要在众人面前给老教练一点面子,倒不好坚持了。
对沈援朝的话,他心里也在犯嘀咕,15岁进U17,这可能吗?现如今所有U17的队伍里哪还有17岁以下的孩子!最小怕是也有17岁了,而且17岁还是天赋满满的小球员,正常U17正常年龄都是18到20周岁的球员在踢。
看这孩子个头和面相倒可能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是真像他自己说的因为个头矮?
个头矮?这不笑话吗?十五岁正常情况下不就是比1七岁矮吗!
哪怕就是十五岁,这事情也显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同在龙江佳佳队训练一样,郭江平将球队分成两组进行半场对抗训练,两个助理教练在一旁充当临时裁判,哪一方进球,哪一方就转为防守。
“你加入进攻那方。”郭江平对沈彬说道。
他甚至都没让他热身或者换衣服,倒是沈彬自己在休息席上找唯一没有安排上场的球员借了双球袜,还顺带借去他的护腿板。
那比他高半个头的球员莫名其妙地盯着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也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不是来送水的吗?怎么就顶替了自己的训练师的位置?自己在队里已经算比较矮的了,这么个小黑豆能扛得住队里比他高一个头的家伙冲撞吗?
看着沈彬带着球跑了三十米,郭江平对万安龙说:“给他份合同!”
“为什么?”万安龙根本就没看出这小子有什么能耐,他带球突破不是被穿着红背心的队员给截住了吗?凭什么还要给他一份合同?
“不为什么,就因为这小家伙是左脚!他那只左脚就值这份合同!”
看着万安龙和郭江平陪着一个小孩过来,场上场下的队员教练们便都明白,这是又有新队员来队上报到了。
他们不禁都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值得俱乐部如此重视。
有人还依稀记得沈彬,两年前被他们踢得溃不成军佳佳队里,有这么一个在全部24支U15梯队比赛中个头最矮的球员,脚下的技术曾经引起过轰动。
当人们看见沈彬找换下场休息的队员借行头时,人们又不禁纳闷,按理说报到的球员签了合同便能领到球衣球裤球鞋球袜等家伙事,这家伙怎么什么也没有?而且他也没热身,就这样套块护腿板就准备上场踢球?
在太阳下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员们早就在磨洋工了,看见沈彬绷腿压腰活动脚踝,他们总算来了些精神。
一个能让主教练和领队都出面陪着的人物,怎么着也得称称他的分量!
助理教练的哨一响,足球三传两递就传到沈彬脚下,就像事先商量过一样,一个穿红背心的队员立刻扑上来。
他要给沈彬一个下马威,要让他知道,在这里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彬的左脚内侧顺着皮球的来势一引,让皮球停在自己脚下,待防守队员冒失地伸出脚来企图拦下皮球时,他用左脚脚尖在皮球底部一挑,皮球倏地朝前滑去。
防守队员明显没想到他的支撑腿竟然是右腿,就在他那么一愣神的时间,沈彬已经从他身旁抹过去……
郭江平手里掐着烟卷,皱着眉头盯着贴着边线带球的沈彬。
“这小家伙是谁?”一个助理教练问道。
他看看郭江平又望向万安龙,可两人显然都没兴趣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好再问一个跟着过来的工作人员,“这小家伙是谁?”
那工作人员倒是不愿意错过这个卖弄的机会,可这事说起来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明白的事,而且他连沈彬的名字都还没记下哩。所以他只好偏过脸来假作没听见助理的话。
“……动作太硬了,看样子兴许很久没摸球了。”助理只好自己找个台阶下。
这话说得没错!郭江平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到草地上,使劲地踩上一脚。
不过也不算什么事,再练两天熟悉了足球的脾性,这状态就能恢复过来。他转脸对身边的万安龙说:“给他份合同!”
万安龙愣住了。他瞅了老教练一眼,没说什么。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出言反驳郭江平的话,但是他没把这事应承下来,就说明了他对这事的看法。
沈彬不过是晃过了一个球员而已,凭什么就能拿到一份合同?俱乐部再有钱也不能这样胡来吧?
而且他好像就那一把刷子,这不是刚刚过去就被后面上来的红背心给断下了球吗?
“他是左脚!就凭着左脚也值得给他份合同!”郭江平再次重申刚才的观点:“再说咱们正好缺中场,让他出任左前卫!”
半晌万安龙才说道:“那过两天王东要是来了,怎么办?卢风已经承诺王东父母来了就给主力位置,再说还没有跟他家长谈培养费的事情,哪知道他们家是不是交得起8万块钱还不好说。”
“要是那样,就让他做王东的替补。咱们还得防着王东来不了的事。
再说王东本来在队里体重就超标,体力根本支撑不了整场比赛。
他又很长时间没有系统训练了,很难熬下那么密集的赛事,有了这小子做替补的话,左路的事就基本上齐了。”
看着万安龙还磨磨唧唧地不肯答应,郭江平便有些急了,说的话也不再那么好听了,“我说你怎么还琢磨你那8万块钱?咱们多一分力量,对手就少一分机会,眼见着就是刺刀见红的时候,你还在乎那点子钱干嘛?
养这么个小毛孩子能花你几个钱?他家里要是交不起钱,你可以从我的薪水里扣,要是因为少了这么个小家伙咱们连小组都出现不了,回去要是丢了这个肥差,那你就连哭的地方都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