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常毅是真没想到,邵曦居然就当着他的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丝毫没有隐瞒之意。
将自己的同窗好友弄回京都任职,其实按照邵曦现在手中的权力和人脉,他有太多的办法做到这一点了。
可是他偏偏要来求萧常毅,怎么给人感觉都是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萧常毅身为一国之君是要面子的,你当着人家皇帝的面说你要在朝中拉帮结派,组建势力,这不是没把人家皇帝放在眼中吗?
“邵曦,你好大的胆子!想将自己的同窗弄回京都任职竟然是为了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势力。
“虽然这些年来你屡建奇功,朕也对你十分赏识,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在朝中为所欲为。
“而且你如此明目张胆地当着朕的面将此事说出来,可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中了?”
其实说实话,朝中官员派系林立,拉帮结伙各成势力,萧常毅对此早就心知肚明。
不过他一直没有去干预,因为在他看来,只要不对景元王朝,不对皇室萧家构成严重威胁,朝中各方势力相互制衡反而是件好事。
这些势力之间或于公,或于私都会相互监督,相互制约。这在某种程度上对于皇权的稳固是有着一定积极作用的。
倘若某一方坐大,势必会权倾朝野,独揽大权,到时候再想对付就没那么容易了。
反而是朝堂中各方势力相互间保持平衡,才是对皇权最有利的。
忠臣也好,奸臣也罢,只要用得得当便都能为景元王朝带来利益,所以对此萧常毅一直都是假装看不见。
只要下边的这些官员别折腾得太过分了,他倒是也乐得看他们斗来斗去。
可是这种事情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今邵曦毫不隐晦,直接讲出了自己的想法,萧常毅身为皇帝面对着臣子如此言论若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话,岂不是有失帝王威严?
因此萧常毅一改之前对待邵曦的态度,此时不仅面色阴沉,而且目光冷冽地盯着邵曦。
他需要邵曦给自己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凭刚刚邵曦嘴里说出来的话,便足够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就算他之前立下大功,可藐视皇威依然是罪不可恕。
这些道理邵曦又岂会不懂?刚刚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他故意的。
虽然眼下萧常毅给了自己足够多、足够大的权力,但是不得不说有很多事情他还是只能在私下里偷偷地去做。
很多事情他也知道萧常毅未必会追究,但一切终究是取决于萧常毅对自己的态度。
若是哪一天风向变了,形势于自己不利了,那么此前萧常毅手中掌握的关于自己的一些黑料便会成为治他罪的理由。
这种一切都要看人心情的被动局面必须要扭转,既然这样有些事情就必须得放到台面上来讲。
哪怕这么做会触动到萧常毅敏感的神经,也必须要提前将话说清楚。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做的事才等于是得到了萧常毅的默许,那么将来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他面前的这个皇帝好歹也能为自己兜兜底。
要为风家庄报仇,邵曦所要对付的都不是一般人,之前被萧常毅关入禁宫的萧玉智还只是浮在水面上的,水面下更深层的人物会比萧玉智更加难对付。
所以邵曦必须要仰仗萧常毅,才能确保自己在为风家庄报仇之时有足够的实力和胆量,并且在关键时刻能够全身而退。
他也清楚,这些年来萧常毅其实对风家庄之事也一直是耿耿于怀,只是一直都没有一个合适的人与合适的机会出现。
只要自己能得到萧常毅的支持,那么将来风家庄之事被提起的时候,一切也就自然水到渠成了。
“圣上,此时此地并无他人,你我君臣二人不如将话摊开了讲。
“如今朝堂之中风气如何,想必圣上比我更清楚,拉帮结派、相互攻伐之事已经屡见不鲜。
“当然我也明白,这都是圣上的御人之术,朝中各方势力相互制衡很多时候并非是坏事,但圣上知不知道这些势力背后都是些什么人?
“从几年前圣上在此处召见我,封我为‘敬承司’督检史的那一刻起,难道圣上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敬承司’的存在便是圣上在朝中亲手建立起来的一股势力,只不过这股势力是放在明面上的,让朝中群臣都畏之如虎。
“而且朝中各级官员关系盘根错节,圣上久居宫中也未必能窥其全貌,而微臣所想要建立的势力正是要为圣上分忧的。
“有些圣上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便让微臣的这股势力来替圣上说,替圣上做。
“表面上看起来,微臣的这股势力只是朝堂中众多势力的其中之一,实际上我们才是真正听命于圣上,真正替圣上平衡各方势力的存在。
“只不过在此过程中有很多事需要得到圣上的默许,否则依旧会受到各方的牵制。
“微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对圣上绝无欺瞒,还望圣上明鉴!”
自己在朝堂中拉帮结派,还能找出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估计除了邵曦也没谁了。
不过邵曦的话的确打动了萧常毅,别看他身为景元王朝的皇帝,其实很多事情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
朝中的那些官员有不少人为了一己私利欺上瞒下,至于那些势力背后的人其实很多萧常毅都是心知肚明,却苦于各种原因不能出手。
自己这个看上去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很多时候也有自己想做却不能做,想说却不能说的事。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代他行事,而这个人所说所做之事在明面上又不能与自己产生任何的直接关系。
如此才能让那些言官闭嘴,免得他们时常诟病自己这个皇帝的言行。
其实说白了,就是他需要一个替自己背骂名的人。
这个人要足够聪明,所言所行不但不能被人抓到把柄,而且行事必须要巧妙,不至于被朝中群臣所弹劾。
就算那些文武大臣明知道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是与他们作对,却没办法将其拔除,如此才能在群臣中形成足够的震慑。
百官惧怕皇帝,怕的是皇帝手中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总是会想出一些连皇帝都无法治罪的办法。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像邵曦这样的人存在,这会让所有人都明白,也许皇帝明着对付不了你,但是有人会替皇帝出手。
说起来也很无奈,萧常毅在做了皇帝之后才知道,很多事情依旧是自己无能为力的,而邵曦的出现正可补齐他在权力上的死角。
萧常毅沉吟了许久,邵曦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不知道萧常毅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很确定萧常毅被自己说动了。
也许此时他心中还有诸多顾虑,但邵曦相信最终萧常毅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只要萧常毅答应了,那么接下来自己便可以开始在朝堂中的布局了。
未来数年,他所创办玉言堂中的学子会有不少走出学堂参加各级的院试、乡试、会试。
最后他们当中会有一部分人或是留在京都任职,或是前往各地做地方官,到时候自己也是门生遍天下。
再加上白锦卿等人这样与自己同窗的好友和风长临当年在朝中的一些知交故旧,到时候自己的人脉将遍布朝堂。
那时自己再想做什么事情就不会有那么大的阻力,就算有人要针对自己,也有了与其争锋的实力。
自己想为当年风家庄六十几口人讨还公道,也就不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而这一切的开始,就要看此刻萧常毅的决定,只要他对自己足够信任,那么自己的机会也就来了。
萧常毅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似乎心中有着极大的顾虑。
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开口缓缓地对邵曦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其实朕今日决定擢升你为‘敬承司’的三品督察史便是出于对你的信任。
“你说得对,‘敬承司’虽然是一个密查部司,但始终是摆在明面上的。
“虽然朕赋予了‘敬承司’足够大的权力,但朝中的那些家伙却是一个个对其避之不及,‘敬承司’真要查起什么事情来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顺利。
“若是你在朝堂中真的建立起一股势力来,能够将朕不方便说的话,不方便做的事情都替朕说了做了,倒也的确是件可行之事。
“而且你的身上有‘敬承司’督察史的这层身份,想必朝中一般的官员想要打你的主意恐怕都要三思后行。
“如此一来,朕也不必花太多心思想着如何去护住你,不过朕该如何相信你所说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而不是为了你自己呢?”
萧常毅的这个顾虑早在邵曦的意料之中,于是邵曦再次从自己的挎包中掏出了两包东西双手递到萧常毅的面前。
萧常毅愣了一下,心说难道还有礼物送给自己?
只是这两个包裹看上去极为普通,便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上面的包裹里面是两本账册。
没错!这正是邵曦从临川城郡守府苏立德的书房中盗出的账册。
萧常毅只翻看了几页便已是眉头紧锁。
“海竹郡的贪腐如此严重,竟然是受到了京都朝中之人的唆使?
“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真是其罪当诛!此事朕便交给你,由你和刑部联手查办?”
邵曦躬身称是,又看了一眼另外一个包裹,示意萧常毅那包裹里还有别的东西。
萧常毅也是会意,伸手便打开了另外一个包裹,露出了里面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书信。
萧常毅漫不经心地打开第一封书信才看了几眼,整个人的神色便有些不对了。
接下来越看越快,看完第一封紧跟着就拿起第二封来看,再就是第三封……
萧常毅越看越激动,直到将所有的书信看完,他已是面色涨红,双手发抖。
抬眼望向邵曦,声音低沉地问道:“这些书信你也都看过了?”
邵曦点了点头。
“看过了,圣上看得有多仔细,微臣看得就有多仔细,微臣若是想保自身周全,原本这些书信大可不必交于圣上,权当此事不存在即可。
“如今微臣冒死将这些书信交到圣上手中,为的正是我景元王朝的江山社稷,皇权稳固,想必如今圣上也应该已经明白微臣的心意了。”
萧常毅将那些书信叠放回去,重新包好收入御案上的一个木盒之中,又将那两本账册推到御案的边上。
沉声对邵曦说道:“海竹郡修造堤坝一案朕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刑部必须全力配合你。
“至于这些书信的内容,我不希望当中的任何一个字传出这个屋子,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这事都不用萧常毅提醒,邵曦压根也没打算将这件事情传出去。
此事若是被公开了,只怕会朝堂震动,搞不好会天下大乱,邵曦还没傻到会将这种事情拿出来到处说。
“圣上请放心,此事微臣会烂在肚子里,若不是觉得事关重大,微臣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微臣若是一切只为自己,便不会让这些东西出现在圣上的面前。”
邵曦这么做正是在向萧常毅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景元王朝,为了他这个皇帝。
刚刚不是说要让自己证明吗?如今将这些书信交到萧常毅的手里,可说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这些东西未必会要了别人的性命,可一旦事有败露,自己将身处险境绝地。
在这种情况下,邵曦还能不畏生死,想必这下萧常毅总该相信自己将来所说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自私心的吧?
“邵曦,你刚刚所请之事朕准了,只不过你那两位同窗好友不可直接调入京都任职,还需让他们调任其他地方做两年郡守。
“如此,既是对他们的一种磨炼,同时也不会让此事显得突兀,以免日后遭人诟病。”
邵曦连忙躬身行礼。
“微臣谢过圣上,一切就依圣上的意思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