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英国。

英格兰东南部的牛津郡通往威尔特郡的大道上，一辆奔驰牌越野车正在飞速行驶。

驾车的是一位英国女孩，名叫凯瑟琳。副驾座位上，坐着来自中国新疆的蒙古族留学生巴图。他们都是牛津大学历史系的硕士研究生。

“我还是觉得，你的这个《论阿古柏侵略战争对中国近代社会之影响》的论文题目，有些偏门……真不打算改动了吗？”凯瑟琳问道。

“这个题目，我酝酿了很久……不会再动了。”巴图答道。

“但是，这方面的史料太少，论证过程会很难，论据也可能不够充分……教授们不一定会接受。”

“那些教授能不能接受？我管不了……但这场战争，对中国近代社会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尤其对我们新疆、对我们土尔扈特部落来讲，那简直就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劫难……我必须坚持。”

“你用‘空前绝后’来形容这场战争……难道，这比八十年后发生在你们中国的抗日战争，还要惨烈吗？”

“这两场反侵略战争，虽然相隔了八十年；但同样惨烈、同样悲壮，都是中华民族抗击外来侵略的经典之战。”

“你一直认为，是当时的英国政府，怂恿、支持浩罕汗国发动的这场战争……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者叫帮凶，是我们英国人……你现在得出的，还是这样的结论吗？”

“是的！英国人不但怂恿这场战争，而且派遣了军事顾问、军事教官、雇佣兵军团，提供了阿古柏军队所需要的一切军火装备，甚至包括这些军队的军装……英国人已经不是帮凶，而是直接的战争参与者。”

“我爷爷虽然是收藏家，可我觉得，你最想得到的线索很特别……他可能帮不到你。”

“你爷爷，甚至是你爷爷的爷爷，都是收藏家。既然能拿出那么多的中国新疆文物进行拍卖；我想他们与那个时代的军人或者外交官，甚至探险家、旅行家，肯定有交集……或许，我们真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但愿如此吧……”

威尔特郡的群山当中。

凯瑟琳的车刚驶过“放山修道院”，就出现了一座壮观的哥特式建筑，门头上“FONTHILL HOUSE”(放山居）的招牌，十分醒目！

“停！”巴图突然喊道。

凯瑟琳一脚急刹，车停了下来。

巴图摇下车窗玻璃，举起了长焦相机，对着这栋建筑“咔、咔、咔”拍了好几张。

“这应该就是收藏、拍卖中国‘圆明园’文物的那个‘放山居’吧？”凯瑟琳问道。

“对！应该就是这里……你爷爷的别墅，离这里还远吗？”

“不远了，就在前面。”

越野车继续向前驶去……

一幢别致的旧式三层小楼前，大铁门徐徐打开了，凯瑟琳的车进到了院子内。

客厅里，已经八十六岁的收藏家斯蒂夫，坐在轮椅上，兴奋地拉着凯瑟琳的手说道：

“凯瑟琳，我的宝贝孙女……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你的爷爷，不会再来了呢？……不会又有什么事，来找爷爷吧？”

“那怎么会呢？……不过，我们这次来，还真有件事，求爷爷您帮忙。”

斯蒂夫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巴图问道：“他就是你的男朋友吗？”

凯瑟琳笑了笑，“也算是吧……”

“那你跟爷爷说说，你们需要帮什么忙？”

“爷爷，他叫巴图，是从中国新疆来的留学生。我们两个，都是牛津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今年毕业。我的毕业论文题目是《论鸦片战争的正当性》，他的论文题目是《论阿古柏侵略战争对中国近代社会之影响》。巴图陪我到了许多地方搜集资料，包括大英博物馆。我们还准备去一趟中国的北京、天津、广州和新疆，再搜集一些战场遗址图片。这样，我的论文材料，就基本齐了……但是，巴图的论文资料，还缺很多！”

“哦？……那你们想在我这里，寻找什么样的资料呀？”

“巴图最想了解的，是浩罕侵略军的统帅阿古柏，到底是怎么死的？……1877年的5月，阿古柏突然死在了他自己精心打造的‘王宫’里，地点是中国新疆的库尔勒，也叫‘梨城’……可阿古柏的死因，众说纷纭、五花八门！成为困惑全世界一百多年的悬案。”

“那你们了解到阿古柏的哪些死因呢？”

“我们梳理了一下，最主流的阿古柏死因，主要有四种说法……第一种，当时的中国清朝官方宣布，阿古柏‘仰药自尽’，也就是服毒自杀。第二种死因，是我们英国的《泰晤士报》报道的，说是患病而死。第三种死因，是俄国的《俄罗斯报》报道的，描述为与手下军官斗殴致死。第四种死因，就是被内部觊觎汗位的人谋杀……另外还有很多种传说，但都缺乏依据。”

斯蒂夫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疑惑地问道：“下这么大的功夫，调查一个半世纪以前的百年悬案……这对你们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巴图急忙解释说道：“斯蒂夫爷爷，阿古柏的死亡，对这场反侵略战争的走向和进程，至关重要！就是因为他的死，才引发了他的两个儿子反目成仇；他手下的数万军队，也开始相互攻杀，造成了两败俱伤的局面……那时候，虽然左宗棠的西征大军，已经击溃了阿古柏军队的主力；可阿古柏手上，仍有四万多的精锐兵力。当时的英国政府和俄国政府，也都加大了调停、斡旋的力度，对清朝政府极限施压，强行逼迫停战、划界……也就是说，如果阿古柏当时不死，这场战争的结局，必然改写！”

斯蒂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凯瑟琳接着说道：“爷爷！我们希望得到的，并不是阿古柏死亡的直接证据，那不现实。我们只想了解到当时的一些真实状况，甚至是一条值得推敲的线索。您能听明白吧？”

斯蒂夫突然眯起眼睛，满腹狐疑地问道：

“你们想解开这困惑全世界一百多年的谜团，雄心确实不小……可怎么会，想着到我这里来寻找线索？”

凯瑟琳笑了笑，“您拍卖了那些中国新疆的文物，哪能不让我们想到您？……对了，爷爷您又不缺钱，为啥将那些文物拍卖掉？”

史蒂夫深情地瞅了瞅凯瑟琳，叹了口气，“按你们的年岁，有些事，是体会不到的……我交给拍卖行的那些东西，与‘放山居’出手的中国‘圆明园’文物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但是，它们都来自巴图的家乡——东方古老的中国……虽然为了收藏这些物品，我们当时都付了钱、结了账；可时间一长，就会心存不安……因为收钱的是盗贼、是杀人犯……渐渐地，我会闻到我自己的手上，也散发出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凯瑟琳说道：“那就还给人家中国嘛……不就心安了吗？”

史蒂夫摇了摇头，“假如文物能说话，那它们就会发出同样的吼声：我要回家！……但是，回家之路，不可能有想象的那样平坦、那样畅通……因为西方固有的海盗文化、掠夺思维，已然深入骨髓，它不可能允许引以为荣耀的‘战利品’，顺利回归自己的故土。否则，四百多年的盗抢成果就必然化为乌有，大英博物馆也将留不下一件藏品。可这段血腥黑暗的历史印记，却不能因此而烟消云散，反倒会欲盖弥彰。”

凯瑟琳和巴图惊奇地互相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赞同这个观点。

斯蒂夫继续说道：“从这个角度讲……虽然拍卖行动，会使文物暂时散落到世界各处；但通过这种特殊途径，能让全世界的人，甚至上帝都知道这些文物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它们的真正主人，能够因此而知晓‘走失的孩子’最终的下落，不至于使重逢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我想，这应该算是一种聊以自慰的‘善举’……我说的对吗？”

凯瑟琳似乎有些醒悟，点了点头，“您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实在令人敬重……爷爷，先不说这些了。关于阿古柏的死因这件事，您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斯蒂夫望着两位年轻人，沉吟了一阵，脸上渐渐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这可能是神的旨意……”

储藏室里，斯蒂夫让巴图从墙上取下来一只一米来长的长方形木盒。

斯蒂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只见木盒里放着一把带鞘的军刀和一条盘起来的牛皮长鞭。

巴图和凯瑟琳万分疑惑地望着这两样藏品，心里怦怦直跳。

斯蒂夫缓缓说道：“我的爷爷告诉我，这两样东西，是当年英国驻印度西姆拉军事基地的情报官迈克爵士，从印度带回来的。当时，只有这两样东西没有付钱，是迈克爵士送给他的。”

凯瑟琳问道：“这两样东西，与阿古柏之死有关？”

斯蒂夫点了点头，“这把军刀，是阿古柏本人的……而这条牛皮长鞭，应该是刺杀阿古柏的人留下的。”

凯瑟琳和巴图惊喜交加！心跳猛然加速。

斯蒂夫继续说道：“这两样东西不但不用付钱，迈克爵士还讲了一段奇特的故事……阿古柏的军事顾问，也就是英国派遣的退役军人比格中校，在阿古柏出事后，是第一个进到死亡现场的人。这与阿古柏的死亡时间，相隔不超过三小时……当时，这把军刀，握在阿古柏的手中；而这条牛皮长鞭，则握在他的侍卫长斯克德的手上，双双毙命。”

“如果是这样，那俄国报纸报道的就是对的，阿古柏与手下军官斗殴致死……对吧？”凯瑟琳惊问。

斯蒂夫摆了摆手，“比格中校曾告知迈克爵士：军刀是阿古柏的，这可以确认；而这条牛皮长鞭，却不可能是斯克德的……可阿古柏的脸上，有被长鞭抽打过的明显印记。”

巴图轻轻拿起这条神秘的牛皮长鞭……恍惚之中，仿佛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发现，这条异常精美的牛皮长鞭，已被削去了大半截鞭梢……仔细看时，手把上竟赫然刻着一个汉字：古。

一般人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只会认为这是一种细小的装饰图案而已。

那么，这个“古”字，究竟代表着什么？这条神秘的牛皮长鞭，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阿古柏死亡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