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
这场秋雨已经连下了三日。
长远侯府葳蕤轩内,坐在雕花菱窗前伏在长桌案上的陆观音,手中正忙着什么,突然微微蹙眉。
不知是恼这连绵不绝令人烦闷的雨,还是厌烦身边站过来的人。
而后就又听身边人再次开口。
冯青栢身着月白华服,端得像是清润君子模样,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这对你来说已是最好的安排!”
玉手若葱段,她继续为草片染色。
她色感异于常人,用早调配好的颜料染去,再做捏瓣处理,那草片瞬间成了栩栩如生的花瓣,若细闻似还飘着香气,宛若真花。
这一片处理完后,她才停了手中动作,回想他那和上一世说得一模一样的话,勾唇冷笑,“为了我好?最好的安排?”
“所以,为了我好就是将我贬妻为妾?最好的安排就是让我对外承认是自降为妾,保全你和赵媚儿的名声,让我一人被耻笑成笑话?”言罢,她又捏起一片草片来,继续刚刚染色动作,头都不曾抬一下。
陆观音是今早起床发现自己重生了的,而且,还重生在嫁入侯府一年后,自己被贬妻为妾之时。
当时她无比庆幸,庆幸她重生得正是时候!
庆幸这时父母弟弟绿梅都还没死,一切都还来得及!
冯青栢明显皱眉,眼含鄙夷:“你现在都成了首辅陆家昭告京城都不认的假千金,陆家弃女了,你这低贱身份如何能和我和媚儿比!保全我们名声,让你认下当妾,又有何不妥!”
他是长远侯世子,而他的媚儿如今更是朝中新贵赵国公府高高在上的嫡女。
她现在连媚儿的一跟脚趾头都比不上!
他们的名声当然比她的重要了!
“再者说了,日后你虽为妾但我刚也说了,掌家权还是归你管,试问哪家高门勋贵人家让妾室掌家?这,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他语气透着不耐烦,说得也好像让她掌家是给她多么天大的恩赐一样。
染色的笔刷顿住,陆观音眼底划过讥讽,“掌家?世子说的是让我继续拿着嫁妆养着侯府的掌家吗?”
长远侯府从她嫁进来时,就已经是个空壳了,只有几间一点进账都无的烂铺子。
当时她接了掌家权到现在,侯府上下吃穿用度,花的都是她的嫁妆,这可不就是她拿嫁妆养着侯府的掌家!
被陆观音的话噎到,冯青栢脸色一变,“陆观音,你这话什么意思!”继而有些恼羞成怒,“让你掌家是侯府看得起你!”
媚儿都为了侯府,主动让出掌家权给她了,她怎么还不知足!
果然,一点儿也没他的媚儿那般懂事大度,处处为侯府着想!
冯青栢对她彻底没了好脸,语气冷硬了起来,道:“你如今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弃女,按理这时候我就是休了你都能休得!休了你,到时候你手中嫁妆不照样都是我侯府的!何来你用嫁妆养我侯府一说!”
“而且,没休你让你为妾,还多亏了媚儿心善替你百般求情,我们侯府亦是向来仁慈,这才勉强给你的一条活路!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坐在这儿玩弄这些破花破草,还有活命可言!”
“陆观音,你别这么不识好歹,不知进退,不懂感恩!”
听到这儿,陆观音手中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搁下笔刷和染了一半的草片,也彻底没了心思弄通草花。
一直候在一旁的绿梅听着冯青栢这不要脸的话,气得小脸涨得通红,想回怼了去可最后也只是咬唇一句话没说。
又见夫人伸手,急忙把手中帕子浸湿拧半干递给夫人。
陆观音坐直了身子接过帕子,举止优雅地净着并无多余颜料沾染的手。
勾唇讥笑,心中暗忖。
给她一条活路?呵呵。
上一世,她就被他这话蒙骗,轻信了他是真的为自己好,真的给自己留了活路的。
可最后呢,却是她花光所有嫁妆,出钱出力费劲筹谋助他荣登高位,后落得被活活烧死的死路!
而且死后才知,她成弃女,都是他连同陆家二房的算计。
为的就是让他心爱女人赵媚儿顺理成章成正妻。
而自己的父母,亦被陆家二房毒害,还夺了尽数家财。
弟弟更是被活活打死在青楼,曝尸街头,声名尽毁。
而陆家二房花着夺来的家财,过得好不快活。
他冯青栢亦从中得了不少钱财。
至于他心爱的女人赵媚儿,更是如他所愿,没受半点污名顺理成章地成了正妻,还花着她的嫁妆以及从中得利的那些自己父母的家财,和他成双入对,恩爱情深,成了京城一对艳羡佳偶!
重活一世,再信他的话,她就是狗!
而这一世她要护好家人,更要让长远侯府和陆家二房万劫不复!
翕眼,敛去眼底汹涌恨意。
眸光恢复清澈,冷哼一声开口嘲讽:“所以,我成了陆家弃女,不让侯府吸自己的血花自己嫁妆就是不识好歹,不任由你无故贬自己为妾污自己名声就是不知进退,不让你把自己按在脚底下踩踏折辱就是不懂感恩!”
她又讥诮一笑,净完了手把帕子递还给绿梅,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扭头看向身边人,“这几个词,原来在世子这里是可以这般用的啊,今日我倒真是长见识了。”
伴随着她轻蔑的话落地,她的脸此时完完全全地沐在冯青栢眼帘。
而在看到她的面容时,冯青栢的眼底可以窥见地闪过一丝讶异。
他一向极其厌恶陆观音,嫁入侯府一年从未正眼瞧过她,新婚夜更是盖头都没掀。
今日得见,倒是着实让他惊讶。
只见面前人桃腮凤眸,翘鼻红唇,肌肤凝脂如玉。
是仙姿迭貌,美若画卷。
尤其她那一双浅灰色凤眸,这般近瞧去如水中凝结成一圈的冰晶,简直好看极了。
这是陆观音嫁入侯府,他第一次正眼仔细瞧她,没想到她竟生了这等好颜色。
看得他不自觉心头一颤。
但,他又很快平稳了心绪,眼底亦快速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厌恶。
心中腹诽,她还当真是个下人生的贱胚子,长得这般诱人妖艳,果然骨子里就是个骚气勾引人的贱货,还好他刚刚心稳坚定,不然还真就被她勾住心神了!
思及此,冯青栢心中莫名一阵厌恶,别开眼不愿再看那贱人一眼。
她生得再妖艳也不如他的媚儿,媚儿是不及她好看,但他只喜欢媚儿这种小家碧玉型的。
拉回思绪,想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对陆观音也彻底没了耐心,好言好语她不听,只能来硬的了。
那装的清润君子的温和样,这会儿亦是一点也无。
又想到刚刚她嘲讽他的那话,后拿眼斜瞪了一眼,挖苦她道:“你如今就是一个弃女,还是下贱的婢女不知与何人所生的来路不明的野种,你这等低贱身份,就是让你做个贱妾都是抬举!”
“总之,今日你不搬也得搬,正妻之位不让也得让!你自降为妾的说辞,不认也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