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这东西，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挺珍贵的。要是有轮回还好，本质都一样，无非是换一个身体。可没轮回，死了也就死了。

有仙魔没鬼神的世界，杀人比前世还让人难以接受。前世是一个所有人都不过百年的世界，现在则是一个可能长生的世界，生命的广度无法相比。

哪怕父亲寇梁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寇准依旧难下得去手。手里再次握住了刀柄，却远没了之前的干脆，只期期艾艾地叹出口气。

“你怎么还不动手，让邓凉梅逃了，你寇家全都得死。”邓三嚷道。

“你这奴才，噬主倒是干脆。”北邙修士瞟一眼邓三，又饶有兴趣地看着寇准，提醒一句，“那奴才说的不错，死一个和死一族，你总得选一头。”

“我还能拖住她一时片刻，你再不动手，就我来。”邓三紧催。

寇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猜到，寇准又要杀人了。那一把飘到他手里的刀就是明证。

“有人要你杀人？”寇梁问。

“杀谁？”寇向阳抽出匕首，“我知道你软弱，不敢动手，但邓凉梅走脱了，我们寇家没一个人能活。”

“对你哥动手都能这么果断，杀谁会让你下去不手？”长姐寇韵是个心思机敏的，把目光投向寇梁，“是父亲吧？”

寇家人能在仙门和人间的夹缝中生存，怎么能没有点生存的智慧？手上捏着权力的同时，还要面对不可违抗的修士，上下平衡的功夫，冷酷无情的手段，不比当官的差。

“寇准。”寇梁也想得通透，走向寇准问道：“寇韵说的可对？”

“你不说话，那就是了。”寇梁摸了摸寇准的头，笑着道：“我儿啊，寇家人活过六十的少，为父已然五十有三，活够了。”

人间的感情，在寇准走向修道这一条路的时候，就已经看淡了。可眼前的人是这一世的生身父亲，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寇准的心，难免生出了波动。只是这种心态估计也就维持个一时片刻，一旦元神主事，寇准便真的成了“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圣人了。

“我听闻尊上是北邙仙长，小儿若是有幸能拜入北邙，还望仙长...”寇梁这个父亲想再说点什么，却在邓三的一声暴呵中戛然而止。“快动手。”

邓三脸上焦急，一咬牙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猛地掷出。玉佩瞬间穿透了寇梁的胸膛，露出一颗跳动着的滚烫的心脏。

“父亲。”寇准看着那寇梁的脸，又低头看向那一颗心，脸纠在一起，整个人说不出的拧巴。

这生死，怎就在这些修士的一念之间。都是性命，却非要分出高低贵贱，吴家满门，又或他寇家，还有那邓凉梅。倒真是应了那句一力破万法，什么感情道德，都不如拳头来的大。

“我儿啊，是要这个吗？”寇梁低头看着胸口的洞，一只手从寇准的头上滑落，紧紧地捏在寇准单薄的肩膀上，看着他满嘴的血沫同话语一同溢出。

“为父没别的给你了。”寇梁的手伸进胸口，把那抓住那一颗活塞样鼓动着血液脏器，他的肺已经炸裂了大半，剩下一股武者的真气吊着。

鲜艳的心脏还在跳动着，就这样被他硬生生从胸腔里扯了出来，递给了寇准，“儿啊，拿好了。”

寇准看着自己手上捧着的父亲那热腾腾滑腻腻的双手，看那一颗心脏，停止了跳动。修道几十年的寇准对这种情感，家族，使命，亲情，难以有多少真切体会。他生性凉薄，可谁叫此时是识神主事，他便更难平静了，只一颗心拧巴得不是滋味。

弑父杀兄，是寇家的传统。

这个传统，未免显得有些沉重了。

“好。”看到寇梁掏出心来，冥泽被邓凉梅影响的心情回转过来，拍着手欣赏地说道：“真是一出大戏，精彩纷呈。”

那头已经一只脚迈出了寇家堂屋邓凉梅，看到了院中的楼船，想着得救了，却随着冥泽的一句“精彩纷呈”，僵在了原地。

邓三私以为抓住了机会，想结果了邓凉梅，手里的刀掷了出去，法器也飞了起来，连带着符箓一同飘出，可那些东西，也都悬在了半空，没了动静。

生和死的命运就像是定格了一样，只操纵在修为高的人手里。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女人？”冥泽看向寇准道。

虽说人不是寇准杀的，寇梁的心，却落在了寇准的手上。寇准看跪在地上没了动静的父亲，又看这颗心，再看寇家的人。随着记忆融合更深，寇准和之前的感受又有了些差别。

他能感知到，寇家人和寇准寇梁的关系不单纯是血脉联系，还有一种凝聚的信念在。他们相信寇梁能带着寇家走向一条不差的路，寇梁死了，他们便又开始相信寇准。他们虽然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寇准有天赋，知道今天这件事情的核心在寇准。

就像绝望中抓住的稻草，寇准成了寇家的希望。

这种奶念头凝结的东西，恰恰有点前世宗族祠堂，祖先信仰的味道。只是前世是面向死人的，而这个世界，似乎更偏爱活人。

寇家这样的家族，历代进仙门的不少，但修行有成的，没有，全卡在修行第一境炼气境。寇准的天赋，让寇家人看到了希望，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希望。

邓凉梅带来的压力，北邙修士带来的未知，到现在渺茫的希望。这一切的叠加，让这样一股信念汇聚到寇准的身上。这种类似于祖先信仰的压力。

这些力量就加在寇准的识神上，或者说魂灵。而之所以能感知到这些，便是因为，寇准的记忆已经完成了融合，元神的威能正在逐渐显现。

寇准想那所谓的修行资粮，怕不就是这人念头的汇聚，这种力量在这一个世界，或者有影响现实的能力。

凡人都能凝聚出这么强大的灵性，那么修士呢？

收回思绪，寇准再看向冥泽问道：“还得主事提点，我该如何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