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敬将明黄色的卷轴收起,慢慢朝门前走去。
曾经父亲的影子在他心里变得稀薄,但无论如何,属于父子间的记忆仍是存在的,某一刻回想起来的时候,竟然觉得温暖和欣慰。
赵子恒脚步一顿,低声向他解释,“明日儿臣会让人假扮成您垂帘听政,到时候当朝宣读圣旨,而后就不会再打扰父皇您休息了。”
官家似乎冷哼一声,心里不知想了什么。
从寝殿里退出来,赵子敬拿着那道圣旨往阶下走,背影在浓沉的夜色中显得孤独而可怜,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裴江羡负手而立,嗓音淡淡的,“等明日的事一结束,我一定尽快了解你心中牵挂之事。”
蔺赴月抿了抿唇,“以大局为重,在黎民苍生面前,我的这点伤痛不算什么。”
便是她这样从前深处闺阁之中的女儿家都能看出局势动荡、风声鹤唳,可见大晔目前面临多大的艰难。
裴江羡略侧了点身,牵住她的手,“赴月,不止是官家病危的事,官盐走私之事、私铸造铁器的事,桩桩件件都可能与囤铁练兵有关。”他垂头,温柔地捏了捏蔺赴月的指骨,“赴月,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祸事,很可能挑起战争。”
“和北齐?”
大晔与北齐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互相之间试探相害,听起来十分在理,但很快,蔺赴月就察觉到不对,脑中腾起一个十分可怖的想法。
明明是酷暑时节,但她浑身汗毛倒竖,背上霎时生出一丛细汗,“难道……是黎川?”
裴江羡没答是,也没说不是,“太子与我暂时也不能确定,但黎川王世子从小在大晔长大,十分熟悉我们的民风世俗,利用摘星塔的谣言,粉碎赵姓皇族威信的一事,的确像是他的手笔。”
“北齐离大晔都城遥远,相反黎川与大晔国土相接,那些走私盗窃走的盐都可以运到黎川,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蔺赴月慢慢瞪圆了眼睛,“若真是黎川王的阴谋,那黎川王世子来大晔为质,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裴江羡欣慰一笑,伸手将蔺赴月揽进怀里。
他的赴月果真是个聪明通透的女子,凡事一点就透,根本不需要他多说。
裴江羡的手顺着蔺赴月的发,下巴缱绻地搁在她的头顶,“魏征还有个哥哥,也是从小被送到北齐为质子。”
蔺赴月倒抽一口凉气。
两个儿子,分别送往周边两个不同的国度,看似是向大国投诚,其实其中恐怕有更加令人心头发毛的阴谋。
或许黎川王想一统天下……
蔺赴月心头狂跳,双手不自觉抓紧了裴江羡胸前的衣衫,“那你会不会有危险?”
裴江羡哼笑一声,“放心,我们也不是全无准备,以大晔目前的军力,若是倾尽全力而战,拿下区区一个黎川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他们谋划了这么多年,若是早就在大晔国土上留了后手呢?”
“哎!蔺姑娘这句话可是说对了!”
两人身后传来甄佑才打趣的声音,“这天子养病的地方,两位这么堂而皇之地抱在一起,实在有碍观瞻!”
蔺赴月面颊有些发红,不甚自在地转过身来,生硬地岔开话题,“你刚刚说得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甄佑才掸了掸袖子,“蔺姑娘你害怕的事裴大人早就想到了,还特意吩咐我暗中调查一件事……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有些眉目了。”
一直不语的裴江羡抬眸,有些惊诧地看向甄佑才,“怎么样?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致幻的毒虫,多生长于崇山峻岭之中,也长于极寒之地。”甄佑才迈步走近,“这种毒虫并不致死,但是按规律服用超过一定剂量后人会变得迟钝,就好像……好像被夺走了神智的行尸走肉,听任主人吩咐。”
蔺赴月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裴江羡侧眸看她,“清莲教。”
“是,”甄佑才点点头,“在扬州时我和裴大人便觉得清莲教十分古怪,便将他们当时一直哄骗百姓喝的圣水带了回来。”
蔺赴月记得当时甄佑才和一同都说圣水无毒。
“的确无毒,但是也并非普通净水,喝多了容易被人养成傀儡。”
蔺赴月心中惊骇不已,“你们是说,黎川王世子正是用这种东西控制大晔百姓,一旦起了战事,便可让这些百姓成为自己的兵,为自己所用。”
“正是,”甄佑才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只要人数够多,无需多少黎川兵马,就能轻易将大晔收入囊中。”
三人之间一阵沉默,任谁都觉得从脚底心蹿起一阵寒意,直往头脑里钻。
甄佑才“嘶”了一声,“而且据我这两天的观察,京中早就遍地都是清莲教的信徒了,昨日我不过随意走走,便在东市看到清莲教的幡子,一问才知道不久前清莲教放出风声,但凡身体有病治不好的,都可去他们那里领圣水,不花钱就能治好病。”
蔺赴月不免有些疑惑,“尽是一些老弱妇孺,就算受他们控制又能有多少力量呢?”
“你有所不知,这种毒虫本质上麻痹人的神经,让人丧失痛觉和意识,发起疯来,个个都很凶猛,就像野兽。”
深蓝色的天幕之下,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慢慢浮出水面,谁都不知道这件事会酿成多么恐怖的后果,而大晔,会不会在这一场浩劫之中彻底成为历史车轮滚过的一块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