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着梆子的打更人从九骏镖局大门前走过,他似乎是被门口那两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吸引抬头看了一眼。原本应该将门前照亮的灯笼此时散发着昏暗的光芒,而这暗淡灯光的四周尽是晴空明月的清冷之色。
忽地一阵凉风吹过让人不由得打起寒战,与此同时那两盏灯笼也随之熄灭仿佛风吹所致。见此景象打更人面露惧色,低头缩身从门前快步走过。
赵天歌枯坐在前厅主位上,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愁苦表情。这半月多来他一直因为心中萦绕的愧疚之情而寝食难安,虽然他总会不断安慰自己是为了九骏镖局的所有人,但最后他只能靠喝醉来暂时忘记柳卓峰临死前的面容,一个曾经滴酒不沾的人如今有了嗜酒的毛病。
从洞开屋门吹进的凉风让赵天歌回过了神,他顺手拿起旁边桌上的酒坛灌了一大口,然而更浓的醉意未能驱散烦躁不安的情绪,赵天歌只觉得更加心神不宁胸腹堵闷。赵天歌双手撑着座椅扶手将自己变得沉重的身体抬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的朝着门外院子走去。
踏出门口的瞬间一阵寒意更胜的凉风扑面而来,赵天歌一个激灵醉意褪去了不少,环视着完全被月光覆盖的院子他苦笑着轻叹了口气。柳家的事让北海城人心惶惶,许多想要逃离的富家大户都跑到赵天歌这里雇佣护卫,这些日子下来九骏镖局里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其实在萧玖鸢那天早上跑来痛斥赵天歌后,便有亲信劝说他离开北海城远走避祸,但他没有听从手下们的建议。他的理由是自己一旦离开北海城,萧玖鸢便会马上觉察到自己的背叛,柳家夫妇在江湖上朋友不少,到时九骏镖局恐会遭到武林中人的围捕。
当然赵天歌并没有阻止其他人离开北海城,所以看到那些借着押镖护送收拾细软离开的镖师们,他便装作不知默默目送他们离开。赵天歌转身又走回了屋内,径直走到了放着酒坛的桌子前,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座位忽然想起了萧玖鸢那天斥责自己的一句话。
“她或许真没说错,我应该就是舍不得这张总镖头的椅子,才不愿离开北海城和九骏镖局吧。”赵天歌俯下身子抚摸着座位的椅背扶手自嘲的小声自言自语道。
苦笑几声并摇了摇头,随后醉意再次冲上天灵的赵天歌一把抄起桌上酒坛,转身摇摇晃晃的第二次朝门口走去。一直走到院子中央赵天歌像是体力不支似的瘫坐在了地,然后端起酒坛仰头开始猛灌起来。
酒坛里最后一滴酒落入赵天歌口中,他露出满足的笑容将酒坛随意丢在了一旁。渐入酩酊的赵天歌恍惚间眼前浮现出年轻时酒剑伴身策马江湖的记忆,那时的他几乎无牵无挂随性而为。赵天歌双手撑地半仰着身子,闭眼微笑的脑袋向后垂着晃来晃去。
“赵大人在院中独饮赏月真是好雅兴啊。”忽然而起的人声将赵天歌从幻梦中拉回到了现实,他用如梦初醒般的表情循声望去,然后瞬间醉意全无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摆开架势。九骏镖局的大门屋顶站着一个人影,借着月光勉强能看出他一副差役打扮。
“你是谁?”赵天歌警惕的看着屋顶之人,他缓缓俯下身子捡起了自己扔掉的酒坛。
“在下只是个北海城的小捕快罢了,今夜也只是奉命前来捉拿柳家灭门案的凶犯。”差役打扮的男人从屋顶跃下稳稳落在了赵天歌面前不远的地方,月光下他一脸狞笑的看着赵天歌,而这张脸正是杨二。
“我听从上命何罪之有?”赵天歌察觉到对方轻功不弱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并在听完对方的话后立刻激动的大声问道。
“听从上命?你还真敢说啊,赵大人。分明是你们九骏镖局忘恩负义伙同血煞阁要将柳家屠灭,而后为防宴会宾客们将你等恶行公布于众,便对那些无辜之人痛下杀手。真没想到九骏镖局的总镖头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杨二冷笑着朝一旁踱了几步。
“你这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九骏镖局根本没有参与柳家屠杀!我们不过是按照约定帮血煞阁挡住柳家护院,在此之后我便带着镖局的所有人离开了!”赵天歌近乎嘶吼的喊道。
“赵大人,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能证明你们没有参与屠杀,血煞阁吗?更何况就算你说的是事实,纵容屠戮亦算帮凶,谁知道你们当时是不是为撇清关系想借刀杀人。”杨二没好气的说道。
“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们手中可是有一封朝廷威逼我们九骏镖局的书信,几天前我已让亲信携带其离开了北海城。我可是吩咐过他一旦这里有变就让他将书信公之于众。”赵天歌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说道。
“看来赵大人这段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这小小院中,对外面的事情丝毫不了解啊。就在三天前那个胆敢伪造朝廷命令谋害柳家的洛都官员,已经被今上亲自监督问斩了。你的那封书信不过是他恶行的又一证据罢了。”杨二大声的冷笑了一下说道。
“好好好,没想到为了报复当年我们接镖燕王府,竟然要如此周密算计。”赵天歌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表情和语气迅速变得冰冷起来,“但我赵某可不会束手就擒!”
“我听闻九骏镖局赵总捕头不仅刀法了得,拳脚功夫也是少有人敌。今夜便让小人领教一番吧。”杨二侧身站住一臂背后一臂朝前半伸,双目紧紧盯着赵天歌脸上表情瞬间消失。仿佛一阵寒风吹过,赵天歌看着对面的杨二不自觉浑身发冷颤抖了一下。
就在赵天歌愣神的瞬间,杨二右脚猛然发力整个人仿若离弦之箭来到对手身前。赵天歌眼见对方人影接近,情急之下他举起手中酒坛挡去。杨二一掌拍在酒坛上,赵天歌顿觉手中之物重了仿佛千斤。
赵天歌心中一惊连忙松开了手,杨二伸脚一勾一挑将落下的酒坛稳稳接住又挑飞起来。待到酒坛飞至齐胸位置杨二猛地出掌将其击碎,大大小小的碎片如同暗器般朝赵天歌激射而去。
赵天歌见状一边疾步后撤一边挥掌格挡,那些大块的陶片倒不是威胁,而那些细小的他只能努力不让它们突破掌风伤及头颈与胸腹。一切平息后赵天歌再看自己双臂已满是划伤,虽然都不严重但累积起来的疼痛却也困扰。
杨二迈步再近赵天歌,右掌顺势朝其心口拍去。赵天歌挥左臂外挡,杨二则突然弯下五指反手扣住其左腕。杨二丝毫没有给赵天歌反应机会,一息之间便拧断了对方的左手。
断手之痛让猝不及防的赵天歌浑身一软,杨二又飞身朝他胸口踹了两脚,身体里一阵翻江倒海激起一股辛辣暖流涌上喉头。赵天歌向后踉跄了数步,终是没能站住仰面倒在地上,不过那股流至口腔的辛辣稠物他强忍着咽进了肚中。
“早知赵大人徒手的功夫如此不济,我该让您回屋拿刀才对。”杨二叹了口气一脸惋惜的摇头说道。
喉中残留的辛辣和粘稠让赵天歌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晃着挺直了身子,怒目盯着缓步走来的杨二颤抖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杨二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而后便是满脸的轻蔑和鄙夷。
“若是半月前你也能像今天这般不屈不挠,又怎会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结局。”杨二跨步向前轻松打偏了赵天歌袭来的拳风,而后一掌狠狠拍在对方胸口上。赵天歌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而后身子往旁边一斜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