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铎这么回答倒不是想起来什么,而是被提醒了他的本职工作,这一连几日都没排他的值班,让他日日在书库里闷着,差点不记得自己身份。
他是太医,宫里的皇帝太后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他去诊病,眼下不就遇到了。
也许是出于孝心,太医院和太后寝宫离得并不远,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陈景铎就站在殿外了。
太监进去通报,他也有些空闲观察此处。
与议事的恢弘正殿不同,此处多植茂密花木,甚至隐约看不太清殿宇的外围,上头写了“长乐宫”的牌匾也在枝条掩映中堪堪看得清楚。
太监很快回来带他入内,陈景铎不知怎的打了个哆嗦,明明近日天气都还不错,已有回暖的趋势了,想是此处林木茂密的缘故。
梁太后端坐上首,瞧着不过四十的年岁,但脸上却不见什么皱纹,只是表情冰冷,陈景铎只一眼就赶紧低下头行礼。
他还是晓得审时度势的,尤其是皇帝年幼,他靠山不稳更要做小伏低。
“平身,哀家听皇帝说你是新进宫来的,医术很是不错,近日哀家偶有不适,你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话听在陈景铎耳里是十足威严,但最后几个字却刻意拖长,便有了些摆在明面上的玄机。
陈景铎应是,依言上前,还用平常手法搭脉,心却有些乱了。
一来他已经被请君入瓮,二来不晓得这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要命的是这等关键时刻,陈景铎竟还有心情分神去想那梁太医。
梁太医是太医院有名的和善人,据他听说甚至会为身份卑下者开药诊疗,这样的人按理说跟眼前的太后应当不是一路人才对。
脉象在陈景铎脑海里绘出,若纯粹论医,他已有结论,可要是论计,他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梁太后另一手在扶手上敲,很快催促道,“陈太医可有定论?”
“微臣不知太后何处不适——”
话没说完,梁太后一声轻蔑大笑打断他,陈景铎心猛地一沉。
下一瞬梁太后身边的嬷嬷就逼近,站在陈景铎身侧不过一拳之距,个个眼神不善。
“皇帝到底年轻,不晓得分辨人心善恶,也罢,既然你学艺不精,便少往皇帝跟前卖弄,哀家这里正缺个照应的,日后你就留在长乐宫。”
陈景铎暗自咬牙,没想到完全没机会辩驳。
也是他历练不够,轻易就被眼前人的身份给唬住了,真要说起来不过是个借势的中年妇人,若皇帝起势不再受其掣肘……罢了,人终归还是得靠自己。
陈景铎很快从怔愣中恢复,不紧不慢收回手道,“臣观太后脉象平和,身子无碍,若有心病,怕是从脉象看不出多少。”
他没着急拒绝,金口玉言都说出去了,还不如想想法子让这梁太后自己放弃。
不过有一条是陈景铎隐隐担心的,如果皇帝太后不是一条心,那他岂不是皇帝在后宫惟一的势力?
难怪一来就遭针对,如今也是知道了。
梁太后对他这话不以为然,“不过是医术不精的借口,心病也是病,既然是病,为何不能望闻问切?”
这本是句随口的话,陈景铎却马上抓住了,“太后妙思,不过臣以为,心病不在肌体,若非病入膏肓,否则不能显于脉象。”
他说得斩钉截铁,神色坚定,本来要反驳的梁太后张了张嘴,竟开始思索。
陈景铎趁势继续道,“若太后真为心病所扰,所需的自然不是一个闷头做死学问的太医。太后所思所虑,臣愿尽心竭力。”
权势滔天斗不过啊,陈景铎心里苦,这不得暂时服个软。
他说完这番话耳根子也是热的不行,好在没煎熬多久,梁太后就神色复杂的抬手让他起身。
“若果真如你所言,哀家还真是非你不能治了。”
陈景铎微微颔首,继续道,“臣不敢如此定论,只是如今臣深受陛下信任,不敢不为太后殚精竭虑以报陛下恩德。”
陈景铎是低着头的,故而没看见梁太后闻言便舒展了神色。
“既如此,就去好好照看皇帝,哪日哀家再有病痛,会让嬷嬷宣你来。”
“是,臣告退。”陈景铎脚底抹油,很快离开这长乐宫。
还没来得及复盘一二,就被皇帝身边的太监找上,人还挺着急,满头大汗的把陈景铎拽住了。
“陈太医,你可叫老奴好找啊,陛下有事同你商量,快跟咱家来。”
陈景铎并非身体素质不行,但方才侥幸逃脱,实在是还没缓过来,晕头转向的,眼下皇帝又有事,他被拉着快步走时只好安慰自己,至少这次是友非敌。
小皇帝看他来了很是高兴,又关切道,“陈公子似乎脸色不好?可是我母后为难你了?”
陈景铎摆手否认,赶紧转移话题,他现在还不知道皇帝跟太后关系如何,还是不要轻易应答,“陛下可是哪里不适?”
“不是朕,是朕的弟弟,此事复杂,朕希望陈公子去看看他。”
陈景铎从善如流,很快又动起腿,心中暗自发誓再不闷在书堆里好几日,要抽时间满宫里转转,就怕腿脚不行连跑路都不方便。
皇帝带陈景铎去时,路上便同他说了原委。
说起来这事还跟之前那被刺死的太监有关系。
“我这皇弟实在是心肠软,那太监是陪着朕和他长大的,突然没了他舍不得,这心绪郁结便害了一些病。太医又只会开一些温补的药,喝了也小半年了,没见着有什么效果,朕也是怕他继续这么消沉下去,把身子给弄坏了,还得请公子去看看。”
虽然当了太医,但皇帝还是习惯如此称他,实在是陈景铎看着有些世家公子的风范,让他一出口便忍不住这么喊。
好在这也不打紧,陈景铎很快琢磨起这心病是要如何医治。
等他二人见到了这位,陈景铎有些惊讶,这还是他头一回看着年纪如此小的忧郁患者。
这心病其实说起来也笼统,并不是整日悲伤消沉就算是忧郁,还得看其他的症状。
不过这部分他前世也只是看了些通俗易懂的科普书籍,如今也没时间去寻专门的医学著作,怕是不能周全应对。
但转念一想,这个朝代或许不会那么注重这方面的事,说不准他借这次机会还能创立一个新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