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埋在帐篷外的雪层,终于被铲出了一个气孔,冰冷的空气瞬间钻了进来。
林川用力将脑袋探过去,贪婪地喘息着,肺里一阵刺骨的冰凉,将雪窟里面的窒息和闷热一扫而空,也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他不敢多停,手中工兵铲将周围的积雪铲开一些,整个身体爬了出来。
“哈~~哈~~”
他仰面倒在积雪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四周狼藉一片,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树,在雪堆里露出半截树干,而远处的山坡,原本茂密的树林,已经变成了雪坡。
这场雪崩突如其来,将他的荒野求生计划全部打乱,好在扎实的运气救了他一命。
扎营的地方,刚好选在两棵粗壮的大树旁,原本用木头搭起的用来挡风的三角结构,和大树一起挡住了雪崩的冲击。
再加上这里又是个长长的缓坡,若是再往上一些,那雪崩瞬间成百上千吨的冲击力,怕是自己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即便是这样,从雪堆里钻出来,也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遭遇雪崩……也是家族遗传吗?林川自嘲地望着天空。
听老妈讲过,姥爷就是在她小时候遭遇了一场雪崩没了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家里从此没了主心骨。姥姥一个人拼死拼活,养活四个孩子,可又赶上饥荒之年,四个孩子接连没了仨,只活下来老妈一个,因为从小营养不良,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前几年也去世了。
这是姥姥一辈子的痛。
……
林川休息了片刻,又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防潮垫、背包和睡袋从雪堆里挖出来。
帐篷和防雨布已经被压在雪堆里,实在是没力气挖了。损失了几千块大洋,确实有些心疼,不过这都是身外之物,命才是自己的。林川拿手机拍了一段视频,准备回去发到网上,好好给这个帐篷品牌打个广告,加上个“雪崩死里逃生”的关键词,应该会有不少流量吧?
他查看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伞绳、药盒、太阳能折叠板、头灯、充电器、一把多功能折叠军刀、一把砍刀、镁棒打火石,以及足够在野外生存一周的食物。
再加上一个睡袋,还有手中的工兵铲。
看了看山下的方向,下山大概需要一天一夜。他知道几个窝子能避风,有这个能抵御零下四十度低温的睡袋,问题不大。估计下山要到明天下午,让姥姥炖个酸菜血肠,吃完发一身汗,在热炕头睡一觉,就满血复活了。
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姥姥报个平安。可原本满格的5G信号,此刻却一格都没有了。
“难道是信号塔被雪崩埋了?”
他装起手机,脚下的雪并不松软,大概是因为雪崩砸下来的缘故,反而有些结实,只是到处都是陷坑,一不留神就会半个身子栽进去,还要提防砸断的树干,万一不小心扎在腿上,恐怕很难活着出去了。
大自然的威力属实惊天动地,林川甚至看到一头野猪四仰八叉被埋在雪中,只露出半个脑袋和猪蹄子。他有些好奇,平日里在山上,已经很少能见到野猪了,这场雪崩,竟把它给震了出来。
林川走了十几分钟,忽然听见侧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叫声。
他心中一惊,从背包侧面将砍刀抽了出来,右手握紧工兵铲,仔细听了听。
那声音有些奇怪,像是什么野兽在哼哼,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又像是呜呜的哭声。
以林川退伍后做了多年探险博主的经验,竟然听不出是什么野兽。
他定了定神,轻轻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走出不到二十米,声音更清晰了些,似乎是一个男人在“哎哟”地叫着。
林川没有放松。东北的深山老林里,什么怪事都会有,保不齐有什么熊瞎子或者狐大仙成了精,学个人叫,也是常在老人口中听过的故事。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会儿听清了,真的是有人在叫唤。
林川加快脚步,翻过几棵歪七扭八的大树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被压在一棵树下,半截身子都埋在雪里,整个人半躺在雪上,仰望着天空,嘴里发出阵阵的哀嚎:
“山神老爷啊……我造了什么孽啊……你这是要我全家的命啊……”
“哎!大哥?”林川喊了一声,朝他匆匆赶过去。
那人听见林川的声音,呆了呆,然后脑袋慢慢偏过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他看到林川的身影,原本毫无生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才不可置信地“哇”了一声,嚎啕大哭:
“救,救命——救命!救,救我啊——”
“别急啊大哥,我来了!”
林川来到他身边,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一下状况。
一根断开的树杈,插在了他的腿上,别的问题都不大。雪往下挖一挖,能把人拽出来。
“大兄弟,求你,求你救救我!我全家一辈子都供着你……”
那人见有人来救,两只手死死地攥着林川的裤脚,生怕丢下他不管。
“大哥你别拽我,放一百个心啊,我保证不跑。今儿我指定能把你救了,啊!”
林川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放心。然后倒转砍刀,将砍刀背后的锯齿靠近插在他腿上的树杈,然后把一根木棍伸到他嘴边。
“我现在得用锯子,把这根树杈锯断,大哥,你咬着这根棍儿,忍一下啊。”
那人点点头,张开嘴,咬住木棍。
下一秒,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啊啊啊——”
只听到一阵持续的惨叫,林川手上用力,没几下,便将树杈锯断。
还好,只是一小截插进了大腿,骨头没有断。
他又拿工兵铲,将那人身下的雪铲了铲,费了好大劲儿,终于将他拖了出来。
“大兄弟,要不是你,我今天就被山神老爷收走了。”
那人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林川将他的腿伤简单包扎好,这才靠在那棵倒下的树上,仔细看了看他。
这人也就三十来岁,看着干瘦如柴,脸色又脏又黑,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大棉袄,头上的皮帽子脏乎乎的,都包浆了。凑近一点,便闻见臭烘烘的味道,仿佛半年没洗澡了。
这哪里像是个正常人?更像是要饭的。
不对,要饭的穿的棉袄,也比他强。
“大哥,这大冷天的,你上山干嘛?”
“孩子们太饿了,想吃肉。”那人喘息着说道,“我寻思着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摸个冬眠的熊窝,谁知道赶上山老爷发脾气……”
“啥?孩子饿?摸熊窝?”林川听了一愣,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这人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一副盲流子打扮,如今什么年代,孩子饿上山摸熊窝?这瞎话说的,也不怕捅破了天。
这人莫非是逃犯……
“你哪个屯子啊,大哥?”林川悄然握紧手中的砍刀,警惕地问道。
“上官屯。”那人劫后余生,犹自惊魂未定。
“上官屯谁家?”林川一愣,“我姥也是上官屯的,怎么没见过你?”
“哎呀兄弟,这么巧?”那人一脸惊喜,“我是上官屯老周家啊,你姥是哪家的?”
“老周家?”林川皱起眉头,“上官屯就一个老周家。”
“是啊,上官屯就一个老周家,就是我家啊!”
“不可能!”林川说道,“上官屯就一个老周家,就是我姥家。”
“不不不,除了我家,上官屯没有姓周的了!”
“你别瞎扯了。”林川说道,“你不是上官屯的,你到底是干嘛的?”
“你怎么还不信呢?”那人一下子急了起来,“上官屯就我一个姓周的,我叫周来顺,我媳妇王红英,我家里四个孩子,你不信去打听打听……”
“等会儿!你说你叫啥?”
“周来顺啊……”
“周来顺?”
林川脑袋“嗡”了一声。
周来顺……这是他没见过面的姥爷的名字;王红英,是他姥姥的名字,至于四个孩子……
算上大饥荒那几年,陆续没了的三个舅舅,姥姥可不是有四个孩子?
林川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叫周来顺?你媳妇叫王红英?你家住在上官屯?”
“嗯……呐……”那人吓了一跳,看着林川,目光也开始困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林川,“你,你是什么人……怎么穿的……这么奇怪?”
“你是不是三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排老四,名叫周秀兰?”
“对对对对对,秀兰今年5岁,你知道我家?你看我就说,上官屯就我一个老周家……”
“操……”
林川呆呆地看着周来顺兴奋的表情,想起姥姥经常看的老照片里,那个清瘦的男人,和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家伙,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这怎么可能?周秀兰,那是我妈!眼前这个周来顺……是我姥爷?!”
“我姥爷……他当年没死?”
“一场雪崩,给他崩到现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