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用了…”贺强递过去挂着满满当当猪肉的绳头,“这是给你们买的!”
大哥和母亲听到声响,从厨房走了出来。
“等下!”
贺强停下脚步:“难道被他们发现我偷听了?发现就发现,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
“把这个拿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就是开飞机我贺子浩也不会沾你光,你有啥事也不用想起我!”
大哥递过来一本户口本。
贺强单手接过,逃离了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终于摆脱那两个累赘了…”
“你小声点…”
“小什么声,天亮了我就去买鞭炮放…”
这些年,贺强一直在读书,他确实不清楚家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只知道他在家的时候,看到家里每天都在吵架,不,准确地说,是母亲和大哥大嫂一起,每天都在骂父亲。
还有贺强。
只要有一点点事情做错了,就得迎接他们三人的狂风暴雨。
原来,从来都不是一家人!
贺强抹去脸上的眼泪,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面条厂。
偌大的面条厂里,只有他一个人。
所有的事情都找到了合理的答案,贺强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他曾想过,自己可能是抱养的,所以他习惯了忍气吞声。
本以为那已经是最惨的了。
没想到,现实比想象更加残酷。
如果那天自己不反抗,大舅会真的打死自己的吧?会有人拦一下吗?不会!
“以后,真的得靠自己了!”
“不对,以前,上辈子,一直是只能靠自己啊!”
独自坐到天亮。
贺强终于清醒了,不再对大哥一家抱幻想。
他拖过来一包面粉,仔细回想着父亲以前做面条的步骤,一包面粉倒进搅拌斗里,加上半包盐、半桶水,三小勺高筋面,打下去十个鸡蛋。
贺强按下开关,搅拌机开始缓缓地转动起来,粗壮的搅拌桨仿佛是巨兽的爪子,将面粉揉弄成一团团富有韧性的面团。
在机器另一头,面团被吐了出来,被转移到长长的压面机上。
压面机的滚轮无情地挤压着面团,一遍又一遍,将面团压得越来越薄,越来越均匀,每一次的挤压,都像是在给面团进行一场锤炼,让它逐渐变得坚韧而有弹性。
贺强给这些压好的面团一一抹上一层花生油。
机器的好处就是,不用发面也可以将面揉得很均匀。
经过多次碾压的面片,被传送上了切条机,切条机上的刀片快速地旋转着,瞬间将面片切成了一根根粗细均匀的面条。
面条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入下方的箩筐里。
一共七十斤面条,贺强把箩筐搬到车后座上,盖上胶膜,绑好,骑着自行车就往镇上赶去。
自行车也是新买的,买的二手自行车,花了三十块钱。
如果是上辈子,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敢去镇上卖东西的,胆小。
可是如今他活了两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冷暖都体会过,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家都那么忙,真的没有人有空去在意你,活下去比面子重要得多!
凤栖镇有十几家面馆,还有好几家酒楼。
贺强没有自己固定的摊子,这些面馆和酒楼就是他的主要客户。
因为父亲是突然生病的,听说是去送货的时候晕倒在马路边,后来才检查出来的病,病来如山倒,没来得及留下什么交代,贺强也不知道哪些是父亲以前是老客户。
只能逐家去问。
遇到认识之前那个送面条老头的,贺强就多唠两句,算是把这条供货线给续上了。
一直卖到中午,七十斤面条才卖了一半。
顶着热辣的太阳,贺强心里着急得不行。
面条是个娇气的东西,过了中午就会开始变质。
他顾不得许多,拉到集市边上就开始叫卖。
从五毛钱一斤到最后的五毛钱两斤,总算把面条半卖半送地卖完了。
卖完面条,贺强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他擦了一把汗,坐在树荫下开始算账:
送去饭店和酒楼的面条价格比较固定,批发价五毛钱一斤,后面卖的就不固定了,给钱就卖,不然放久了会坏掉。
一共收到三十块零五毛钱货款,有一张一块是假币,疏忽大意了。
面粉批发来是四毛五一斤,加上油、盐、水电、鸡蛋这些,一斤面粉的成本也是五毛,之所以面条能卖五毛,是因为一大包面粉五十斤,可以做出来七十斤左右的面条。
赚的就是这二十斤的差价。
如果正常的话,今天能挣十块钱才对。
实际上,只挣到五块五毛钱,减去那一块钱假币,还剩四块五。
就这来之不易的四块五,很快又被贺强花掉了。
他到市集里面买了一条五花肉,祭拜要用,还买了八十个糍耙和一箱鸡蛋,又买了祭祖的金钱香火,匆匆往家里赶去。
路上实在没忍住,炫了两个糍耙。
回到面条厂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煮鸡蛋。
每家要送两个糍耙和两个鸡蛋,一共三十多户人家,要是慢的话,就赶不上祭拜祖宗了。
紧赶慢赶,才终于把发家的习俗给完成了,宗堂也去简单地祭拜过。
这就算是完成了分家。
望着面条厂简陋杂乱的环境,贺强心里并没有感觉凄凉,反而有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
只有经过颠沛流离的人,才懂得最终能有一处,哪怕像狗窝一样的地方,可以稳定下来,可以生火做饭,可以洗热水澡,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
在几块木板拼成的简易床上,贺强把钱全部倒出来,又算了一遍,还剩619.5元。
经过这一日的观察,贺强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以前父亲卖面条能挣钱,是因为父亲起的早,先把说好的那批客户的面条给人家送过去,然后才把剩余的面条拉到隔壁镇去推销。
等于比贺强今天这样,多卖了一趟,所以是能挣一点钱的,只不过那些钱都被母亲和大哥拿着,贺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
如果按照父亲的老路子走下去,多开发几个镇的生意,或许也是一条路子。
可是面条的门槛太低了,占据了全部时间,一天只能只能挣十几二十块钱。
这不是贺强的目标。
他把那张一块钱的纸币贴到铁皮墙上,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收到假钱,又找来一个本子,认认真真地写了上去。
七月二十八日,619.5元,今日亏6.5元,用掉一包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