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章喜才离开客栈后,首先不是回皇宫,而是去兑换自己银钱,然后才安安心心地坐着马车回到了皇宫。
他来到首领太监的公事堂枢密院内,命人将车内属于义父章年的一箱子礼品送去指定地方登记造册后,去往首领太监章年所在的机密房。
他很快换好太监服饰,紧接着匆匆赶去禀报今日的收获。
大武新天子李喆自从登基之后,很快转入了声色犬马的享受当中,将很多事务都让大宦官章年代笔,他也只是偶尔来看看。
章年是前朝先帝的贴身太监,小时候读过一些书。
二十年之前章年还是皇宫一个小太监的时候,曾经在皇城宫门下和一名地方的举人辩论时策。
举人说家乡出现蝗灾是地方苛政,不修仁德,为此上天降下灾害,灭蝗就是对上天不敬,所以反对朝廷灭蝗的政策。
可章年却说大非川北部,荒无人烟,却时常有灾害?人影都没一个,怎么样有苛政?没有苛政又如何导致上天惩罚?即使你说的是对,不修德政所以有蝗虫,那岂不是不证明你们那里先有贪官污吏所以才有蝗虫,进而说明官吏就是蝗虫的化身?所以消灭蝗虫就是消灭贪官污吏,最后不就是修德政吗?
结果举人被驳得哑口无言,为表示自己学识低下,当众自扇耳光,最后遁之夭夭。从此章年便得到一个自称内监举人的名号。
当章年披荆斩棘拥立李喆登基之后,拥有定策之功的他,身份地位更是扶摇直上,如今是朝廷第一权宦。
暖黄色的房间里,只有两个太监,一个章年,一个是章年的二义子章二宝。
章大宝是章年最早认下的儿子,对章年向来唯命是从。
身材肥胖的章大宝此时正跪坐在地上,然后低头弯腰一张小案上分类奏书文表,将他们贴上青紫蓝红,以表示奏章的轻重缓急。
章大宝的案桌就在章年的案桌右边,但是章大宝的案桌比章年的低一截,这样子摆设既显示章大宝对章年的恭敬,而且也不影响章年接见来客,同时可以随时伺候。
这个是章大宝想出来的,其他太监不得不佩服章大宝的聪明,所以章年让章大宝时刻侍奉皇帝。
等到章年案头的公文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章二宝才又重新将一些重要的呈到章年的案上。
章年开口道:“话说这两天你哥大宝都不见人,是圣人派出去了吗?”
“应该是了,这个事哥哥没有跟我说。”章二宝看着章年回答,随即又继续看礼单,想着自己何时能够收到这么多东西。
“哦。”章年响应了一声。
他处理一大批的要给天子的公文,等到说了一句,感觉口渴了,便要端起茶杯喝茶,却发现是凉茶。
机构房里是要地,没有太多小太监伺候。
章年望了望底下的章二宝,而他正看着本次科举官家子弟送上来的孝敬礼单,看得津津有味的。
章年不禁皱起眉头,正要说话,这时候章喜才端着一杯新泡好的香茗,进来问安。
章年眉头紧锁的神色很快舒缓下来,这是他最得意的义子之一,原名冯喜才。
那年章年只是随口问问一帮小太监几个算术问题,结果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太监才对答如流,章年心喜,于是命人教他算筹之法,出乎他意料,章喜才对数字有着天然的禀赋,如今他的算筹能力比户部堂官有过之无不及。
于是宫中很多财货账目开始交给他打理,章喜才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圣上和他十分满意,于是他特意将他原来的冯姓改名为章姓。
虽然他的义子众多,但是能够得到他亲自改姓的屈指可数。
看到章喜才要下跪行礼奉茶,章年立刻叫住说道:“说了私下里别那么多礼节,快起来。”
章喜才笑呵呵地说道:“阿父,刚刚我见淮扬派来的人了,也没有多大的事,就说要立徐猛的次子为世子,然后请咱们帮忙说说话。他们开出的礼单,您看怎么样?”说着就恭敬递上礼单。
章年已经年近五十,记忆力不太好,回想了一下章喜才说的这件事,接过礼单看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说道:“不错,这个价格还可以。你办得不错。喜儿这么久,你一直兢兢业业,这次收上来足额之后,给你一成。”
章喜才顿时大喜,收下这笔巨款,自己买大宅院的事马上就要实现了,欣喜若狂的他当即再次下跪磕头谢恩。
章年只能再次叫他起来:“说了不要那么多礼。”
章二宝看着章喜才在章年面前卖乖,脸上依旧是笑容满面。事实上眼里的那种异样显示出他心里老大不舒服。
不记得多少次章喜才的出现都会分走他的光彩,现在阿父章年似乎也越来越宠幸他了。
章二宝放下手中的礼单,然后若无其事地拿起各式各样的奏章一边浏览,一边心里想着怎么打压章喜才。
章喜才正在揉着肩膀,忽然章二宝一个轻声怪叫:“哎呀。”
章年淡淡问道:“怎么了?”
他说道:“阿父,今天竟然有一道弹劾我们内廷的奏章,里面的内容啊,说得可恼人了。”
章年已经处理公文正在头昏脑涨的时候,一听章二宝涨红脸的生气样子,眉头一紧,说道:“给我看看。”
章二宝连忙直立上身,毕恭毕敬将那奏章举过头顶,送到章年面前。
自从上官庭离开长安,他再也没有像样的对手,所以难得享受现在清静的生活。如今上官庭去了南边疆,就又有人找他麻烦。
章年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章年越往下看越眼角越抖动得厉害,“华州刺史文敬明,启奏陛下……太监章氏,收受义子牝鸡司晨,长此以往必将招致天下凋敝,王朝消寂.......臣下深受国恩,甘愿为国死诤,减除奸佞宦官。今日上奏天子不日返京陈情……”
章二宝没有章喜才那样天生就是当账房先生的料,但是对于整人他可是一把好手,章二宝见有自己发挥的机会,于是小声说道:“阿父,你说这个文敬明是姜相提携,姜相可是站您这边,现在发生这档子事,有些奇怪啊。”
章喜才见章年神色难看,早已经跳起窜到章年身后,轻轻地给章年捶背。
章年一边看,一边听章二宝这样说,心里一念,停止阅览,然后说道:“你说对,其中必有蹊跷。是这个文官自己的错还是真的背后有人指使?还是我们谁得罪了他?得好好追查。”
章喜才一边捶背一边问道:“阿父不能生气,这些狗屁文官,天天弄这些不高兴的事情给。咱们以后慢慢收拾就是。您老可要放宽心,不然食欲都会下降的。上次也是这样子的事,害得儿子弄了那么多山东小吃,您才吃了一点点。”
章年听到章喜才这样安慰,匆匆将奏章看罢,章年便又恢复了一副气定神闲的老翁形象,这是这么多年风雨历练之后的自然表现。
章年长叹一口气,然后又轻轻点点头,随即将手中的奏折往前一丢,笑着说道:“嗯,你说对,都是一些烦人的东西。那些人要么说我们宦官弄权,要么斥责奸臣当道,要么是藩镇克扣贡税,要么那里的盗贼蜂拥。总之没一件省心的。”
章喜才很生气道:“这些吃饱饭没事干的家伙,真的该死。照和二年,是天下太平,和光普照的时代,怎么能批判朝廷和我们内官?这些家伙八成是都为了自己名声远扬罢了。还有什么克扣啊盗贼啊,这些小事还劳烦阿父,他们好好处理不就完了,一来一回,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啊?”
章年点点头道:“要是他们能够像你这样聪明伶俐,那真的是天下太平了。”
章二宝道:“阿父那这个文敬明该当如何处理?”
章年不屑一顾道:“他愿意回来找死,就准了他。”
这时候章年另一个义子陈初七进来说道:“禀报阿父,圣人的御宴已经准备好了。”
陈初七是几个心腹义子中最沉稳的,所以让他负责天子饮食起居。
章年微微点点头说道:“好了,这些个奏折东西不看也罢。你先在这分类,我晚点再过来。走,喜才,我们去欣赏名画,顺便问问姜相。”
章二宝重重地点点头,他很乐意看看这些奏章,这样他就有大权独揽的感觉,然后出宫敲诈那帮富得流油的又想有所求的人物了。
章二宝看着两人走远,心里只是生出一丝丝恨意,总有一天,也让所有人跟在他后面摇尾乞怜……
离开公房的二人并不知道章二宝的内心想法。
此时的章喜才听到要欣赏名画,便好奇问道:“阿父,圣人要摆宴,咱们却去宫欣赏名画?”
章年已经站起来,然后敲了敲章喜才脑袋说道:“出什么宫,天天想着出外面玩。我们是去看陛下。今天圣人突然想画画,就召集名家赵怀安夫妇,顺便会见番邦使节。现在就在芙蓉园紫云楼,待会特此赐下御宴。”
章喜才摸着被敲打的脑壳,可怜兮兮地哦了一声。其实他是很不开心。他对画画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从公事堂跑去紫云楼可要好些脚程。有时间还不如让他跑跑户部多看些算术题呢。
但是章年叫了他又怎能不去?于是亦步亦趋跟随在章年身后,说道:“听说去年赵怀安夫妇不是离开长安了吗?怎么回来了?”
章年说道:“先帝宠爱他们两口子,所以给了他们官道诸多便利。这小两口出长安的时候,说了一段话,是说,才子佳人同游马,看尽大漠黄沙,躺过祁连山下,踏遍海角天涯。估计是回来了,要给圣人献上美画吧。哼,这两小口还是真是诗情画意的一对。”
章喜才听了却没有觉得有多大的诗情画意,因为他觉得这两个分明是仗着朝廷的公钱,行自己的私利,大江南北,黄沙草原,来来回回的浪费多少钱财?还不如存起来然后去打理一番,接着财生财,最后购房置地。
章喜才一边走一边小声问道:“阿父,您说咱们圣人到底喜欢啥?昨天喜欢看胡风舞姬,今天喜欢唐画,明天可能又是另一样。”
章年说道:“天子为父也是越来越看不透。不过十多年来他喜欢吃喝玩乐这倒是假不了。至于真正喜欢什么?只能说就是这样性子,见一样爱一样吧。”
章年和章喜才一老一少,坐车皇宫特设的轺车一路攀谈,赶来到了大武有名的皇家园林--芙蓉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