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可是程大海他们家的?”
中年人微微皱眉。
程大山没看出他眼神里的异样,赶忙道:“是嘞!程大海是我家兄长,我家那侄子程小远,也在您这儿读书呢。”
“嗯。”
中年人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他看了眼一家三口,张张嘴道:“此事本不该说,不过你家娃娃既有此等天分,那我便不得不提前告诫一句。”
“请先生赐教。”
程家三口都有些不明所以。
“将来千万莫要学了你大伯!”
“啥?”
三人皆是一愣。
中年人眸中带着几分不屑,道:“程大海早年间虽说侥幸混过了童生,不过此人品行不太端正,反正……”
“你记着就是了。”
“是,学生记住了!”
程安恭恭敬敬的点头。
不过中年人这番话显然还没说完。
程大山两口子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
以前的程大海在他们心中,那可是一顶一有本事的人,不仅身负童生之名,说话也格外有水平。
若非如此,刘氏也不会被老韩氏欺负这么多年却不敢反抗。
那可是读书人啊!
正如二伯母姚春花的想法一样,哪怕大家心里都清楚,将来很难指望上他大伯一家,可也不敢轻易得罪。
万一人家中秀才了呢?
万一中举了呢?
可听中年人这口气……
莫非程大海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等程安多想。
中年人看向他,眼中又多了笑意:“你既愿意读书,又有这等天分,那就更该刻苦勤学!至于束脩……五十文吧,是个意思就行。”
“五十?”
“不是四百文吗?”
善良耿直的刘翠云下意识开口。
每年学堂收束脩钱的时候,大房一家就会联合老韩氏疯狂盘剥二房、三房,所以这个数字刘氏记得很清楚。
“哪有这么多?”
中年人笑笑,又道:“平日里收学生,两百文也就够了,不过……听说你家人口不少,每年都要借钱度日……”
“少点儿就少点儿吧。”
“这娃娃有灵气儿,我愿意收他。”
这年头的教书先生,大多还是很有风骨的。
束脩多少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学生品性如何,是不是读书的料子,值不值得教授。
当然了,若你家真的很有钱……
那就另当别论。
“借钱?”
刘氏欢喜的同时,又愣道:“咱家虽不富裕,可除了他家大伯乡试的那两年外,咱家很少跟谁借过钱呀!”
这年头借钱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借钱,否则外人就会笑话你家里活不起了。
“这样吗?”
“……那便是我记错了,无妨。”
中年人赶忙笑着摆摆手。
可眼中却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
“那不行。”
刘氏倔强道:“咱家虽不是啥大户,但也不能平白落个‘欠人钱’的名声,先生还是说清楚的好。”
“这……”
中年人有些尴尬。
“孩他娘说的对。”
程大山朝他拱拱手,客气道:“先生不用介意,您只管说就行,大哥在您这儿欠了多少,回头家里定给您补上。”
“凭什么?”
“他自己在外面欠的债,咱们凭啥帮他?”
刘氏一听就怒了。
程大山赶忙抓住刘氏的手,低声道:“你傻啊!咱儿子以后就要在人家这里念书了!不还钱,人家怎么看咱?”
“可……”
“我心里有数,回去再说!”
程大山拿出了丈夫的威严。
刘氏只能悻悻闭嘴。
中年人见状也不藏掖,叹气道:“去年他从我这儿借了三两,说是家里负担太重,他又是老大,总得帮衬一下兄弟……”
“这不前两天,又来借了一两,说是要替二房、三房家的交税。”
“什么?”
刘氏再也忍不住了。
瞪着眼,怒道:“好个程大海!竟然睁着眼说瞎话,不要脸!这种谎话连篇的人,也配称读书人?”
“我也是一时心软。”
中年人叹了口气,又冷声道:“直到前几日,听人说他在桃花巷里养了一个外宅,这才知道被骗了!”
“你说什么?”
程大山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中年人怕他不信,严肃道:“杜某虽不敢称君子,但事关人清誉的事儿,又岂敢随意造谣?”
“您是说……”
“这程大海不仅借钱不还,还偷偷在外面养了小的?”
“杜某亲眼得见!”
中年人语气坚定。
刘氏眼中满是惊愕!
可以想象,今天这事儿若是传回河西村,老韩氏会是个什么表情?
还有大嫂秦东芝又会有什么反应?
她们多年来引以为傲的儿子、丈夫,私下不仅撒谎成性,而且借钱不还,还在镇上偷偷养了外宅……
信息量太大了!
刘氏不自觉的摇摇头,失声道:“不行,此事万不能从咱家嘴里传出来,否则娘怕是会被气死。”
她很讨厌老韩氏,却也知事关重大。
若真因为她把事情捅了出来,从而气死了一向要强的老韩氏,那这个恶毒儿媳的名声可就甩不掉了。
……
一路回到家。
此时天已经黑了。
南屋还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后,秦东芝如一道鬼影般窜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把笤帚,猛地朝刘氏砸来。
“刘素云,老娘今儿个弄不死你!”
“你干什么大嫂?”
程大山眼疾手快拦住了秦东芝。
秦东芝却丝毫不惧,猛地推开程大山。
破口大骂道:“滚开,我要抽死这个贱人!”
“都是你家这个王八羔子瞎咧咧,让老娘被村里人骂了一整天!小孩子不懂事儿,那都是大人教的……今天不打死这个贱人,咱谁也别想安生!”
“你才是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
刘氏也怒了,积压的怨气涌入心头:“我儿子哪句话说错了?咋的,你们有脸做,还怕人说?”
“来,你今儿打我一下试试!”
“你……”
秦东芝被程大山攥着手腕动弹不得,而刘氏的反应如此激烈,也是她没想到的。
“贱人,你还敢回来?”
这时,老韩氏从屋里颤颤巍巍的走出来。
一见到刘氏就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东西,竟当着外人说婆家的坏话,你怎么敢的?我韩常娟活了六十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老三,还愣着干嘛?”
她转头又看向程大山,用无可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还不快给我打死这个不尊不孝的贱皮子!”
程大山没动。
眸光冷冷盯着老韩氏。
夜色太黑,老韩氏看不清儿子脸上的阴霾,她快走几步来到跟前,抄起拐杖狠狠砸在程大山肩膀上。
“畜生,还不动手!”
“老娘白养你这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