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疏言正是踩到了这只毛鬼的长毛。
陈疏言并不说话,轻轻抬开脚,继续缓缓向后退去。
一瞬间,所有的叫卖声也都停了下来,行人齐刷刷的看向陈疏言。
陈疏言这才看清,哪里是膀大腰圆的行人,分明就是遭了洪涝的惨白死鬼,还保留着巨人观状。
“乾道二年八月,丁亥,熏州大风,海溢,漂民庐,盐场,龙朔寺,覆舟,溺死二万余人,江滨齿骼尚七千余……”
陈疏言想起石碑所载,那个破旧寺庙,许就是龙朔寺了。
陈疏言使劲的拧着大腿,想借由疼痛来平复了些许心中的惊惧。
不顾众鬼目光,我行我素般扭头向记忆中破庙行去。
路上也不看左右一张张死人脸,只是埋头往前快步疾走。
“生人的味道,好吃……好吃。”
刚在剪发的狰狞恶鬼突然挡在陈疏言身前。
前路已然被阻断了。
陈疏言只感觉汗毛倒竖。
“公子,你是人吧。”
陈疏言依旧没有说话,直视恶鬼久了倒也把心里惊惧消磨个七八。
“是人也无妨!”那恶鬼接着说。
“既然来到这阴间鬼市,只需公子留下几件物事便可自行离去。”
陈疏言问:“什么物事?”
“心、肝、脾、胃、肺五脏皆可,公子随意留下一二,我等就感念公子恩德了。”
话音刚落,又有旁鬼幽幽声调:
“求公子开恩留下眼、舌二器予我们分食,绝不多取。”
“我饿死鬼只吃胃与肠。”
“吾在水里淹泡久了,吾吃肺,谁跟吾抢。”
陈疏言斜睨过去,正是那行人打扮的涝死鬼。
心中嗤笑,我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叫尔等鬼物分了个干净,还说什么绝不多取。
群鬼迫近,它们或露出狰狞的死相,或露出贪婪阴毒的神色,贪婪的视线打量着陈疏言身体的每一处。
群鬼环伺,陈疏言心里恐惧升到了极致,一股怒气反倒涌上了心头。
须知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他怒目瞪视,群鬼居然也被惊得微微一滞。
陈疏言把袖子撸起,在大腿上又狠狠的掐了一把,似乎要激起斗志,握起拳头,竟是要跟群鬼做过一场!
此时,千钧一发之际,一张黄符飘来,群鬼如同受惊了的蝗虫一般,四散各自散去。瞬时,遍地都是浮浪沸鼎似的幽影搅动。
陈疏言看到这样的情景,内心才算安定下来,他知道,宣禾前辈出手了。
这也是他能快速拾回勇气的根本原因,盖因心中有底。
群鬼飘退并不妨碍符纸发威,黄符突然在半空射出道道霞光,无一不命中群鬼,但凡被霞光命中的鬼祟皆是化作一道青烟,“呲溜”一声,就这么没了。
“陈公子,本道来的可是及时?”宣禾女冠适时举步而来,像是在逛自家花园一样,闲庭信步。
陈疏言作揖道:“小可又被前辈救下一命!”
【叮咚!获取经验值!】
【叮咚!察觉宿主并未修炼,已自动暂存经验值!】
此时,群鬼已被符箓“超度”,周遭再无雾气缭绕,陈疏言看向四周,长街也没了,黄土地里蒿草有半人高,还有一个个错落无序的坟包,连绵起伏竟有数十里地。
借着明月茭白,有一两萤火飘荡开去,阴气森森的,赫然与当时街市上的灯笼异曲同工。
“陈公子,你这一跑可好,都快走了七里地了。”
“七里?”陈疏言闻言大惊。
自己明明记得压根没走几步,更何况是连庙门都没有出!
果然是寻常人遇到诡异之事连还手之力都无……
确实是七里!在返回破庙时陈疏言特意算了下脚程。
直到再次回到破庙,陈疏言发现原本该熄灭的火堆竟然还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才感觉似乎再次来到了人间。
心累外加身疲,腿脚一软,瘫倒在之前的草堆上。
宣禾女冠笑着对陈疏言说:“我看陈公子当时勇武颇盛,有浑身是胆之感,怎么这时就已经站立不起了。”
好似是朋友一般戏谑。
陈疏言摇头苦笑,说:“当时气血上头不能以常理度之,此时有些后怕也是人之常情。”
宣禾女冠继而道:“公子方才遇到的是凡人枉死后产生的怨念,也可称的上鬼祟。”
“这些鬼祟虽有些许智慧,却毫无理性可言,不能以生前度之,最喜食人。”
“然,心正,气足,或是威重,此祟物便连十丈也进不得身。”
陈疏言闻言表情有些古怪,这不是变相说我心不正,气不足,威不重吗。
好吧,咱就是一凡人。
其实陈疏言不知道的是他的虚极静笃乃是颇受追崇的【无忧绝学】,连绾霭的阴神手段都能克制,更别提区区的鬼物了。
陈疏言明白宣禾前辈之所以给自己一直讲话是为平复自己那颗遇鬼后激烈跳动的心。
十分的感激,便又说了两句,沉沉睡去!
睡觉也不得安生,陈疏言实在太累了,无意中竟然暗中契合了静功实践之法的身静、心静、意静。
原来是再次的激发了天赋中【虚极静笃】的【无忧绝学】。
陈疏言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八面虚空,上下左右前后内外不见一物的地方,心念一动,又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无有边际的库房。
库房之中似乎又有无穷的书籍,书籍封面不落文字,陈疏言伸手想摸一本书籍,那书籍却逐渐自行飘到他的手中。
迷惘之间,记忆闪回到咿呀学语蹒跚习步的幼年光景,雪地里自己一个人独自跑在家塾窗口玩耍,无意间偷看到塾师摇头晃脑的讲学,老迈塾师身后一副对联: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记忆清晰,彼时彼刻宛如此时此刻。
陈疏言虽然自认为记忆超凡,但却肯定自己都不能想起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记忆!
一时间大为惊奇。
陈疏言凝目半晌,又扭头看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