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站最东边的那个房间就是厨房,厨师是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头。
厨师烧了一大盆猪肉、芸豆炖粉条,旁边还有个蒸笼,蒸了二十多个碗口大的白面馒头。
看到走在刘少波身后的陈援朝,厨师笑着问道:“站长,终于有新人进来了!”
刘少波也点头:“是啊!这段时间,各个大队推荐上来的文艺积极分子可不算少,最终也只能留这一个。他叫陈援朝,田集大队的,是个好苗子!”
然后,他又向陈援朝说道:“援朝,这是我们的高师傅!”
陈援朝叫道:“高师傅好!”
高师傅也笑着点头:“小伙子这么瘦!多吃点我做的饭菜,争取尽快胖起来!”
说着,他拿过几个海碗,把大盆里的菜盛到碗里:“都来端、都来端!菜不够,再来盛!蒸笼里的馒头紧吃不紧拿!”
他的意思是,你在这里吃多少都行,就是不能往外拿。
刘少波带头,每人端了一碗菜,拿了两个馒头,围坐在餐桌旁。
陈援朝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
真香!
他重生还不到两天,重生前在酒店大鱼大肉的记忆还很深刻。
但是,这副皮囊却是大半年没见荤腥,一片肉入口,立即勾起了味蕾的记忆。
馒头蒸得也好,有韧性,陈援朝连着吃了两个,肚子根本没感觉。
看到旁边的小胖杨金山又拿了两个,他也过去拿三个。
厨师没烧汤,也没有开水,大家喝的是蒸馒头的锅底水,带着浓浓的碱味儿。
大家却喝得很甜,很知足。
这顿午饭,陈援朝一共吃了五个馒头,算是达成刚才定的目标。
其实,他还能再吃一两个。
但他觉得,如果吃得太撑,既影响下午的练功,也让人笑话。
前世,他毕竟是个体面人。
看到大家都吃好了,刘少波说道:“彩霞,你先骑我的车子回家一趟,其他人休息一个小时,然后继续练功!”
陈援朝小声问杨金山:“中午怎么休息?”
“回宿舍眯一会儿!”
“宿舍呢?”
杨金山指着瓦房最西边的一间:“那是我们的宿舍,我们都住那里。跟我走!”
陈援朝跟着他们进到宿舍,果然看到有四个上下铺,足够住八个人。
杨金山、王贵和盛英文各占一个下铺,他们的床上已经铺了毯子和薄被。
陈援朝走到西北角的第四张床边,正要坐到下铺上,盛英文却突然说道:“那个铺已经有人了!”
陈援朝问道:“人呢,人在哪儿?”
他开了个玩笑:“哥们儿,现在是大白天,可别跟我玩聊斋啊!”
他这么一说,杨金山和王贵都笑起来,只有盛英文反而冷着脸:“那个人家里有事,过几天就要回来。他在这个下铺已经睡了三四年,你凭什么跟他争!”
陈援朝这才知道,宣传队并不只是现在这四个人,还有人没来的。
他小声问杨金山:“还有哪几个没来?”
杨金山笑道:“还有三个,一个男的,两个女的。嗯,可能有一个女的来不了!”
“为什么?”
“刚刚生过孩子,应该还在坐月子呢!”
陈援朝也明白了:“应该来不了!水利工程大会战,一去就是两三个月,孩子太小,她肯定不行的!”
接着,他又问道:“刚才那个李彩霞怎么走了?她中午不在这里休息吗?”
杨金山又笑道:“彩霞姐也是回家看孩子,她的闺女还没有掐奶,她要回家喂孩子!”
陈援朝发现,一说到女人生孩子、坐月子,杨金山就兴奋。
既然他这个下铺有人,他只能占了上铺。
杨金山问道:“你来这里,怎么不带个铺盖卷儿?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陈援朝苦笑了一下:“我除了这身衣服,什么都没有!”
“你真的这么穷?”
“比你想的还穷!”
杨金山想了想,然后从他的下铺坐起来:“走,带你去找站长!”
陈援朝问道:“找站长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陈援朝从上铺跳下来,和杨金山一起来到刘少波的办公室。
刘少波办公室里有一张小床,他正躺在床上打盹,看到陈援朝和杨金山进来,就问道:“你们不午休,来打扰我干什么?”
杨金山直接说道:“站长,陈援朝没有铺盖!”
刘少波没好气地说:“没有铺盖就回家拿,找我干什么?”
杨金山直说:“他家穷,连铺盖也没有!”
刘少波根本不相信:“再穷也不至于连个毯子也没有吧!”
陈援朝连忙解释道:“站长,我家的情况有点特殊!”
于是,他把被大嫂田春英扫地出门的事讲了一遍。
他一直是抱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但是,刘少波是他的顶头上司,在刘少波这里,他必须坦诚。
日后,说不定还需要刘少波的庇护呢!
刘少波听了,简直不敢置信:“原来你就是烈士陈抗战的弟弟!陈抗战怎么能娶这样的女人?”
陈援朝也叹息道:“爹娘当年是被媒人给骗了。再说,在田集,我们姓陈的少,他们姓田的多。爹娘也想着,娶一个田家的姑娘,在村里不被人欺负!”
在乡村,大家族欺负小家族,根本就是普遍现象,就连官府都没什么好办法。
“田春英也真是没廉耻,连小叔子都不放过!这不是丢你大哥的脸吗?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关于大嫂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对外人讲!”
刘少波见陈援朝实在可怜:“你在我这里好好干,铺盖的事我给你解决!”
他带着陈援朝和杨金山再一次进了器材室,从墙角的军用被褥中拿了一套出来:“这些被褥本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每人一份,留着去到工地上御寒,现在我提前拿给你用!”
他说的“工地”,就是水利工程大会战的地方。
“谢谢站长!谢谢金山!”陈援朝感激不尽。
午饭前,他们进来试乐器的时候,陈援朝就看到这些被褥,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给宣传队准备的。
“别客气了!”刘少波上下打量着陈援朝,“听你这么说,你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吧?”
陈援朝连连点头:“我就是穿着这一身衣服出来的!”
刘少波又找出两身大号的军装、解放鞋:“这也是给你们准备的,你先穿着。等到天冷了,我还要发给你们绒衣和棉衣!”
杨金山又说:“站长,他好像还没有牙刷、牙膏和杯子呢!”
刘少波没好气地说:“三顿饭吃过,用凉水漱漱口就行,刷什么牙?你到村里的老乡家看看,有几个家里能刷得起牙的?”
陈援朝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村子里的同龄人,很多都是一嘴的大黄牙,跟玉米粒有的一拼。
他也是上了高中,住在龙山县高级中学的宿舍里,看到其他同学都刷牙,自己跟着学,才养成刷牙的习惯。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他都没刷牙。
听刘少波这么说,陈援朝连忙说道:“不用、不用,这些就够了!不刷牙也可以的!”
见陈援朝这么懂事,刘少波很欣慰。
他看着陈援朝和杨金山,突然笑了起来。
陈杨二人有点摸不着头脑,齐声问道:“站长,你笑什么?”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来!”刘少波说着,转身而去。
留下陈援朝和杨金山,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半分钟之后,刘少波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旧毛巾、一个罐头瓶和一只牙刷。
这只牙刷明显也是旧的,不仅有点秃,还掉毛,但是还能刷牙。
“援朝,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只旧牙刷,你将就着用!”
“好、好,这就挺好!”陈援朝把旧牙刷和罐头瓶接过来。
虽然是别人用过的,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年代,能有个旧牙刷,也比没有强。
谁让他身上一分钟没有呢?
陈援朝只是微微有点诧异,心想:“老大,你好歹也是个文化站长,一个旧牙刷而已,你既然不用,扔了就是,怎么还保存到现在?不会是准备用它擦皮鞋吧?谅你也没有皮鞋!”
放眼整个红星公社,大概也只有革委会的几个正副主任才有资格穿皮鞋。
见陈援朝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刘少波突然笑道:“你们知道这牙刷是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