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1974年冬天,陈援朝被生产队长田春光发配去扒河。
白天,他在干活的时候,能听到公社的喇叭里传来宣传队唱的样板戏,只是看不到宣传队员们长什么样。
晚上收工,民工们吃过饭,都会去红星公社划定的地点观看宣传队的演出。
只有陈援朝累得像死狗,瘫在民工搭建的集体帐篷里,哪还有精力去看演出?
连着两个月,陈援朝竟然不知道更不认识宣传队的任何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胡元华、李根和钱士刚看过演出,回来告诉他,红星公社出了一个“跤王”。
原来,宣传队有一个年轻人见演出现场的气氛不够热烈,就向在场的所有男人发起挑战,谁要是能把他摔倒,奖励一件簇新的军大衣。
气氛不热烈很正常,样板戏就那八个,大家听了快十年,早就听腻了。没有点新鲜玩意儿,谁愿意在那儿受冻?
这个挑战就是新鲜玩意儿,一经发出,现场的人顿时来了精神。
当天晚上,有十多个壮汉先后上场,都被这个年轻人轻松放倒,没一个能撑过三秒,包括他们田集大队的田宝龙。
陈援朝一听,也来了兴趣,想着明天晚上再累也去看热闹。
哪知道,第二天上午就传来消息,那个“跤王”离开宣传队,据说是参军了。
陈援朝直到考上师专,离开红星公社,也没有机会见到“跤王”,只是听人说他姓杨。
现在看来,杨金山就是未来的“跤王”。
见陈援朝盯着自己看,杨金山向他发起挑战:“怎么着?要不要来跟我对练?”
陈援朝连忙说道:“我哪是你的对手?”
“那你看什么?你能看懂吗?”
大概是午休时杨金山要教陈援朝拍婆子,陈援朝不仅拒绝,还装了个逼,让杨金山很不爽,所以杨金山现在的口气很不友好。
陈援朝明白杨金山的心情,就笑道:“我虽然不会摔跤,却大致能看懂一点!”
“你懂个屁!”
“我在龙山中学时,学校里有一个体育老师,也精通摔跤,跟你的功夫有点像。这个老师说,他练的叫‘沾衣十八跌’!”
“沾衣十八跌?什么意思?你们老师有十八个爹?”
陈援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没文化,真可怕!这个跌,是摔倒的意思!你只要沾到对方的衣服,人家就有十八种方法让你摔出去,跟死狗一样!”
陈援朝读高中时,根本没有这样的老师,至于“沾衣十八跌”,也是他后来从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里看来的。
他纯属是逗杨金山玩呢!
杨金山的心情立即好了许多:“你们体育老师的跤法跟我有点像?我是跟我爹学的,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这个跤法叫什么!沾衣十八跌?这个名字好!我改天回家一趟,问问我爹!”
陈援朝立即肃然起敬:“原来你家老爷子也会摔跤啊?他肯定比你厉害得多,也比我的体育老师厉害。我想拜他为师,你看怎么样?”
杨金山笑道:“我爹年纪大了,不再带徒弟。你要想学,就拜我为师,跟我说!”
陈援朝立即虎着脸:“你滚蛋!我们在一个宣传队,是同志,是战友,是兄弟!你别想占我便宜!除非……”
杨金山问道:“除非什么?”
陈援朝给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除非我拜你爹为师,但是摔跤跟你学,你只能做我的师兄!”
杨金山刚才让陈援朝叫他“哥”,他教陈援朝拍婆子,被陈援朝拒绝。
陈援朝的这个方案,也是想给杨金山一个台阶。
杨金山想了想:“行!那我就替我爹收下你这个徒弟,等我回家再跟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师弟了!”
陈援朝双手抱拳:“师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杨金山大笑:“你早这么嘴甜,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接着,他又叮嘱:“‘师兄’最好是背地里叫,有外人的时候还是叫我的名字。站长不喜欢我们这些队员有别的私人关系!”
陈援朝又抱拳:“金山师兄!”
杨金山更加开心:“摔跤最好晚上练,白天我们还是要练业务。喏,我跟彩霞姐说一声,我们三个演一出《沙家浜》吧!”
李彩霞似乎跟杨金山很熟,杨金山一声招呼,李彩霞就答应了,还把王贵也拉过来。
于是,王贵拉二胡伴奏,李彩霞饰演阿庆嫂,陈援朝演刁德一,杨金山演胡传魁。
不一会儿,站长刘少波也走过来,盯着他们看。
“援朝,你的眼神不对!刁德一是反动派、大坏蛋,你别一脸正气的样子,把他演成杨子荣了!”
“金山,你拿烟的手势不对!不像个土匪头子,倒像个点烟的小喽啰!”
“彩霞,你的动作要打开!阿庆嫂是个革命者,经你这么一演,变成被婆婆欺负的小媳妇了!”
真不愧是文化站的站长,宣传队的队长,刘少波的眼睛就是毒,在旁边看几眼,就能挑出他们的毛病。
陈援朝和杨金山都能主动承认错误,并且积极改正缺点,李彩霞却是双眼通红:“站长,我真的是被婆婆欺负的小媳妇!”
刘少波问道:“怎么,你婆婆又给你气受了?”
李彩霞轻轻抽泣:“她嫌我生的是女孩,不想帮我带孩子,我可可怎么办?总不能把孩子带到这里来吧!”
刘少波皱着眉头:“要不,我以宣传队的名义去吓唬她,就说她不积极支持我们宣传队的工作,拉出去批斗?”
李彩霞连忙阻拦:“你不能去,站长!你要是去了,她就知道是我告她状了,她会虐待我孩子的!”
陈援朝问杨金山:“彩霞姐的家庭是怎么回事?”
杨金山介绍,李彩霞前年嫁给了小王庄的王进宝。李家没有男孩,王家却兄弟众多,于是,李彩霞的婆婆就欺负这个儿媳。再加上李彩霞生了个女孩,在婆家更没有地位。
一听又是大门大户欺负小门小户,陈援朝顿时联想到自身。
这时,杨金山来了一句:“站长,让我去!”
刘少波问道:“你去能起什么作用?”
杨金山傲然一笑:“我去把彩霞姐婆家的男人都摔成肉饼,她婆婆就知道怕了!”
“胡闹!”刘少波瞪了他一眼,“我们是宣传队,不是武工队!”
见站长不支持,杨金山笑了笑,不再吭声。
其实,陈援朝反倒觉得杨金山这个法子好。
要知道,李彩霞的婆婆就是个泼妇,这种女人不能跟她讲理,什么革命工作,在泼妇面前,都就是个屁。
至于说批斗,村里人都是她丈夫的本家,谁敢对她动手?
弄不好,她往地上一躺,能赖你一辈子。
如果杨金山以李彩霞娘家人的身份出面,把王家的男人痛打一顿,就能让这个泼妇心生忌惮,日后就不敢欺负儿媳了。
想到这里,陈援朝向杨金山使了个眼色,杨金山明白他的意思,会心一笑。
刘少波一走,杨金山立即说道:“彩霞姐,过几天你带我们去你家,就说我们是你的表弟,我们替你教训王家人!”
李彩霞犹豫着:“这样行吗?俺对象光是本家兄弟就有几十个,你打不过他们的!”
杨金山把那个特制沙袋抱起来,往地上一摔:“你婆家人再厉害,能有这个沙袋厉害吗?”
陈援朝走上去,使出全身的力量,才把倒在地上的沙袋给扶起来。
他这才知道,这一袋沙子,起码二百多斤。
他惊呼:“师兄,好大的力气!你比李元霸都牛!”
李彩霞也知道杨金山力气大,又有陈援朝这么一吹捧,她这才勉强答应:“过几天,你们跟我回家一趟!”
晚饭是猪肉豆角,白面馒头。
陈援朝看到,李彩霞、王贵和盛英文都把他们碗里的肉片夹出来,用油纸包好。
“你们这是干什么?”陈援朝问道。
王贵一脸的苦涩:“带回去,给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尝尝!这年头,指望我们自己花钱买肉,谁舍得?”
“你们这样做,站长不管吗?高师傅不是说,紧吃不紧拿吗?”
“站长和老高也有媳妇和孩子,有好东西,谁不往自己家里送?”王贵苦笑道。
陈援朝问杨金山:“你怎么不给家里送肉?”
杨金山笑道:“我爹在食品站杀猪,还用我送吗?再说,我还没结婚,也没有媳妇和孩子,没人需要我惦记!”
陈援朝想了想:“我要不要给柳柳姐和胡大哥他们送点肉过去?”
转念一想:“我是新来的,还是第一天报到,这样的事就别做了!”
他见碗里的肉还有几片,就夹到李彩霞的碗里。
杨金山一把按住他的筷子:“你要多吃点!睡觉之前,我带你训练。如果没吃饱,累死你活该!”
杨金山一点也没有夸张,晚上,陈援朝差点被他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