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雨势浩大,风似连弩离弦,紧过天地吹起龙卷,不知横扫几家门户,若大的苦县竟无一线之明。
云层走天上下来,聚合着无数精气,作漩涡状垂在城隍阁上空,精气先是如水银倾泄鼎炉,又让瓷瓶般的鬼车吸收殆尽。
气血走地脉流出,只是淌过就将仪门两侧的杏、槐树养得枝干虬结,张牙舞爪,作为血池金东华更不消讲,浑身血气滚滚,一直有新的肉芽冒出。
前者三阳境,后者结炉境,故它“二人”此举又契合着结炉成丹之理。
黑纛、红伞、血旌、魂幡兀自转动不停,中间立着的贺俶真像个大黑茧,让蔓延来这的黑发缠得严严实实。
不同外头的生死阴阳,贺俶真神色恍惚地看着眼前村野。
时节好,风景也是好,走过田垄看稻,几个妇人和汉子在那里劳作,有穿杏色外套的,也有穿藏蓝色的,等到出了汉水,又把外套脱了放在田垄垫着,一起说着话。
还有几位女客走在水渠旁,手持黑纱香扇遮着些日头,有位大概是热了,拖去鞋袜,露出白净小巧的足掌来,脚趾头圆润似玉,粉粉的。
她扶着同行友人,笑着把脚放进水渠,一遍遍的在那里玩水,不时把水花溅在身旁女子身上,惹来阵阵娇声笑骂。
“小道这是……”
贺俶真无意欣赏莺燕,只把手掌拿出来看了看,他能感受到所见几人的情绪,但人身灵力消耗都是真的,城隍厮杀也就做不得假,怎会来了这里,这又是哪里?
走完田垄,又走了二里路,见到一户户的人家,有许多挑着担子的卖货郎在,卖酒的,卖茶的,卖饼子的。
他还是无法确定,看见不远处有一山岗,于是又走过去看看,过山门一步步上去,清风徐来,有出彩女子迎面朝他走下,擦肩而过时香气扑人鼻子。
要说开口问是不敢的,贺俶真很清楚,自己肯定是着道了,这里必然是假象,走许多路是为了丈量这里的大小。
上到山岗不见顶,左右看了,发现还有小路径,复又走了上去,百来步后视野突然开阔,有户人家在这里住着,四周都用矮墙围着。
贺俶真走过去,发现有个妇人正在哺乳婴孩,那妇人发现门外站着位道人,脸色立即红了,仓皇扯过衣物遮挡。
随后走进屋内放好孩子,走出来想要问一问那道人,是不是云游来了此处,想要讨一杯水喝,可已经不见人影。
贺俶真下山走去,眉头紧缩在一起,从田垄至此,那个妇人是唯一见他后有反应的,先前不论田野的妇人汉子,女客卖货郎,还是上山时遇见的貌美女子,无不当他不存在。
“这些孽畜,还有手段可以耍。”
贺俶真走下那条小路,打算画个破障符,试着强行破除此地,若行不通就麻烦了,血香还燃着,一刻耽搁都不得。
正当思索时,四周突然火起,大火燎燎,入眼一片赤黄,贺俶真脸色变了变,蓦然想起了山顶哪位妇人与婴孩。
可转过身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山顶,大火早已吞噬那户人家,只能看见一道左右冲撞的人影。
正是那妇人面色焦急绝望,想要抱着怀中婴孩冲出大火,奈何火势强盛,又有大风助威,费劲气力也只得原地打转。
贺俶真想以太金覆身咒覆盖全身,直接冲过去救出那妇人,可不知怎的,此刻的他好似魂飞主殿的那一夜,对此只能看着。
“哇——”
突如其来的婴孩啼哭让他脸色苍白,想要冲进大火救命,可对此根本无能为力,过不多时,那妇人的哀嚎声也传了出来。
妇人把婴孩死死护在怀中,可如此高温那个婴孩受得住,声声啼哭之下,妇人受着烈火蚀骨之痛,内心焦急绝望,还要目睹亲子惨死怀中,发疯般想要冲出大火。
贺俶真脸色难看,内心同样生出一股无力与绝望,这时又有道鬼神可诛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那牛鼻子躲得深,以至于废我许多力气,待寻见他定要活活烧死!”
抬头看去,赫然是妖人金东华与鬼车,它此时一脸得意的看着火中母子,巴不得对方乱冲乱撞,好让它多多观赏。
又转头对鬼车道:“听闻逐鹿山有一温养魂魄的好去处,待炼了苦县,你要好好陪我走走。”
“老子就在这里,你他妈是瞎么?!”
贺俶真语气阴寒道:“今日不管天门大开,又或是幽冥路通,我敢保证你那都去不了,你一定会死!”
话虽说出,可不知为何,金东华亦是当他不存在,大手一挥,将那母子烧为灰烬后直接离去。
满山破败余烬,山风吹过,贺俶真又无碍行动,他慢慢的走了过去,伸手抚摸着地上痕迹。
“愿此界无灾无难,清净悠然。”
贺俶真脸色平静,他已经明白了,不论对方手段怎样离奇古怪,假象与否,总还在术法范畴,收敛好道袍,且在地上盘腿坐着,心中念着扶抱大日冲虚法。
道无高低,术法还是有的。
主殿内。
辛苦主持着幻境的金东华眉眼飞扬,眼前黑发缠绕越发紧密起来,说明贺俶真正缓缓沦陷其中,如此不枉他将许多亡魂融入秘法。
黑茧里头,贺俶真看见的许许多多人都是真的,画面进程轻微跳动着,是因他们身前本做着不同的事,死后一齐被拘押进了四旗。
血香燃烧过半,再过一刻光阴,就能炼化一地气血重铸肉身,结成金丹脱俗。
木胎神像中住着的鬼车炼化无数精气,二者已有了融合迹象,木胎生长血肉,鬼物再变大妖。
“术法怎样?”鬼车和神像融合,木胎脸上也有了情绪,它不安问道:“能困死那牛鼻子么?”
金东华说道:“大局已定,料他手段用尽手段也逆转不得。”
不知是否因不安生出了错觉,鬼车总觉着那些黑发正收缩着往后退去,只好再问他:“是我错觉么?这术法总在退却。”
金东华脸色晦暗不明,逐渐难看起来,错你娘个错觉。
“呲呲。”
无数黑发在此刻似遇见熔炉,霎那化作青烟散去,后头黑瀑也如潮水退去,那穿着道人影忽得凸显出来,马上又能出现在二人视线。
“动手!”金东华大喝一声,血旌黑纛化夺命枪,红伞化帷帐落下,魂幡带着鬼魂凄厉哭声扫过。
鬼车唤出增损二将,踏着天罡步,手中钢叉倾力朝前掷出。
可全然无用,黑瀑似的长发直接起火,中心大放光彩,贺俶真如一轮白日照耀了城隍,撕开漆黑夜幕。
一线金光撞去,红伞魂幡两大法器当场破碎,金东华右手连带小半个身子被撞出个大洞口来。
金光势头不停,增损二将来得快去得也快,稍微挨着些便碎落了一地,鬼车见金光过来,惊恐喊道:“滚开!”
平地惊雷起,木胎神像成了碎落一地的石块,鬼车心中大恨,为了不受波及,只好收拢魂魄强行脱离神像,以至于魂魄大损,半柱血香的精气功亏一篑。
金东华同样落得此下场,眼神带着怨毒看向那金光。
贺俶真显化人身,撇了眼两条丧家之犬,开始以太金覆身咒加持身体,金光咒炼化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