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枫市，清晨。

对于一个高三学子而言，冬日起床所见的早晨几乎与黑夜无差，目难视物。

“仇陌凉，仇陌凉。”耳畔传来喊声。喊声并不大，但对于一个睡眼惺忪的人而言无疑是烦躁如夏日蝉鸣的。

该死的，谁在喊？

床上的少年眼皮剧烈颤抖，将睁眼这一简单的举动硬生生做成了诈尸一般令人惊恐的行为。

“仇陌凉！仇陌凉！”喊声愈来愈大。

“别喊了！！！来啦！！！”仇陌凉翻起身，怒吼。

不依不饶的呐喊声终于消失，霎时清净下来的世界让仇陌凉觉得有些不习惯。

用手胡乱在脸上揉了揉，仇陌凉耷拉着肩膀走向洗手间。哗啦的水声从卫生间响起，与厨房内锅盆铲瓢一同演奏出儿时熟悉的起床进行曲。

伴随着碟子落在桌上的轻响，仇陌离看着双眼微睁的仇陌凉，有些好笑的问：

“有这么困吗？”

仇陌凉艰难地睁开眼皮，却只是为了白仇陌离一眼：

“哥，你懂一名高三生的痛苦吗？”

“不懂，我又没读过高三，”仇陌离笑着看向弟弟，“但我好歹也听人说过：初中老师上课喊静静，高中老师上课喊醒醒嘛。”

“对呀。”

“对呀，所以你在家困什么，不应该在学校困吗？”

“......”仇陌凉无言以对。

“快吃，别迟到了，”仇陌离用筷子敲敲仇陌凉面前的碟子，指着上面的煎蛋，“快凉了。”

仇陌凉没精打采地吃完早餐，临出门前又叼了个包子在嘴上。

“哥，走啦。”

仇陌离看着弟弟嘴上随着话一动一动的包子，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别像我一样，每天累死累活的，就为了几两碎银。”

仇陌凉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走了。

天空朦朦亮，昏黄的路灯艰难地驱逐着四周的黑暗。仇陌凉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不由得又想起哥哥套着围裙站在厨房忙活的身影。

仇家兄弟自幼父母双亡，仇陌凉甚至不知道父母的死因是什么。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身体抱恙，那点微薄的社会保障金只够他们勉强度日，根本不够养活仇陌凉与仇陌离。

为了不拖累老人，仇陌离果断辍学，带着仇陌凉来到了南枫市——这座与大夏首都元京市齐名的繁华都市谋生。

仇陌凉并不知道哥哥每天都在做什么，哥哥也没打算告诉他。但仇陌离的早出晚归无疑说明了工作的辛苦。有时仇陌离时间不是那么紧张，便会为自己的弟弟做一顿略显丰盛的早餐，但更多的时候仇陌凉一般是拿起哥哥留在餐桌上的钱在路上购买早点。

临近高考，仇陌凉感觉压力山大。他不敢想象万一他没考好哥哥脸上的神情该有多么落寞与难过。

“陌哥，今个儿来这么早？”

不知不觉，仇陌凉已然到了教室。

仇陌凉看向对自己说话的前桌，不耐烦道：

“我不一直都来这么早吗？”

前桌是个小胖子，叫做刘一鸣，家境啥的都不错。他也不计较仇陌凉的态度，反而冲仇陌凉比了个大拇指，道：

“加油，陌哥，考个好大学。”

仇陌凉突然觉得心烦意乱。他知道这些同学之所以鼓励自己是因为自己的家世十分艰难，他们怜悯自己，而他也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去对待他们。

但是他是一个高中生啊，一个正值最好面子的青春期的高中生啊。仇陌凉十分反感这种怜悯，因为这让他有种时时刻刻被人戳着脊梁骨提醒自己贫穷的事实的感觉，尽管他们并没有这个意思。

叹了口气，仇陌凉拿出书本，开始一天枯燥而又乏味的学习生活。

有时他也想，如果自己的父母在世，那他会不会与现在截然不同？

应该会的吧，毕竟......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每天放学都可以与父母分享一天的事情，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对父母说今晚不用搞吃的我要好好学习，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对父母诉说学习的苦以求鼓励......

真的很令他难过。

也令他很向往。

他也想过晚上回到家把书包甩在书桌上，像个山匪一样对着哥哥说今晚多搞点吃的，犒劳下小爷。

但当他回到家，看着屋内的漆黑一片，他才明白——

原来自家晚上连个听自己讲话的人都没有。

仇陌凉一般回家吃午饭，因为家里的饭菜比学校的要便宜。

下课铃响起，无疑一个上午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仇陌凉突然想笑，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只是默默地想：

如果自己继续这样下去，别说一本了，恐怕连考个大学都成问题吧。

下午的时光也在仇陌凉思考人生时悄然离去，只留下半缕夜色宣告着自己的离去。仇陌凉叹了口气，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爬上自家楼顶，翻上天台，仇陌凉独自坐在楼顶的边缘，两条腿自然地顺着白墙垂下，如同附在墙上的爬山虎。

楼靠江，除了老了点破了点旧了点以外，还是挺好的，无论是采光还是视野。江对岸是繁华的市中心，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夜夜笙歌是那里的基调。即便相隔甚远，仇陌凉依旧可以勉强听见酒吧里主持人激情的讲话与喧嚣的摇滚音乐。蓝色、红色、黄色、绿色各种各样的光在那片土地的夜空上方闪烁，与江这岸的冷清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道哥哥此时在干嘛呢？仇陌凉心想。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仇陌凉就会翻上天台，吹吹凉风，望望繁华的市中心，想象着里面的景象。虽然是冬天，但由于楼房呈东西走向，再加上南枫市位置偏南，风只是凉凉的，并不是那么寒冷。

望着天上的明月，仇陌凉突然明白了李白老爷子所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何感觉了。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所谓的故乡，但好歹有个家，有个没正形却又深爱自己的老哥。

好吧，没啥丢脸的，仇陌凉想哥哥了。

人生虽然艰苦，但仇陌凉从未埋怨过仇陌离。毕竟仇陌离是他的哥哥啊，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哥哥啊。在他看来，哪里有哥哥，哪里才有家。

但这马上就要高考了，自己的状态却与日俱差，这该如何是好？仇陌凉很迷茫，觉得未来充满了雾霭。

月儿渐明，似水的月光洒在仇陌凉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影子不知道延伸到哪个角落旮旯里去了，正如同他那不知通往何处的渺茫未来和操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