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穹暗淡。
荒土村内的一处矮地,夏阳华正在把风,他和王五叔搭班,站在一口土洞跟前,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到几声挖土的吭哧吭哧声。
一个月的挖掘下来,夏阳华预计这条地道将在今夜打通,以此穿越土匪的封锁圈。
“咳,咳。”王五抽着焊烟,抖着腿,他身怀使命,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给王五叔当过学徒,夏阳华知道,这个手艺师父有话痨的毛病,紧张的时候嘴巴多,成事后嘴巴更多。
拍了拍夏阳华的肩膀,王五抖了抖烟蒂,扶在洞口边,骂道:“直娘贼,才一刻钟,里面就没声了,里面的真是懒鬼转世!”
“哎……一代人不如一代人啊,幸亏咱们村子出了个阳华你啊。”
荒土村村风不正,早不是一天两天了。
夏阳华抖了抖肩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其实他听觉比王五叔要灵敏,更早察觉到洞内人摸鱼的这事情,只是他不说。
荒土村里不少人,是夏阳华感到失望的。
揭开烂疮疤的话,有些人不仅让夏阳华失望,更让他受罪!
……
月升星起,残月皎洁。月光下,隐约看得见夏阳华脸上有条毁容性的刀疤。
草里的蟋蟀在月光下窸窸窣窣地求偶,洞内负责第一轮开道的精壮小伙终于是装腔作势着走了出来。
“啐!”王五一口老痰吐脚前,见那人短袖都没汗透,很是恨铁不成钢,骂道:“黄脸抹黑泥,你骗得了谁?”
“老田家生了你这么个瘪犊子,真是倒霉。”
田是村里第一大姓,那人有恃无恐,绕过王五,将铁锹递到了夏阳华的跟前。
夏阳华一身干脆,脱下上衣,接手铁锹,毅然决然往那漆黑沉闷的山洞里钻去。
“没卵蛋的蔫吧货!”坑道中,王五兀这句骂人的话,夏阳华听了个清楚。
“可不是!这么些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多年来没少被村里大姓的人欺负,夏阳华不恨是假,他咬牙切齿,道,“现在就等我挖穿地道,送王五叔出去请到救星了。”
“老子孤儿一个,天地为家,这村子,不待也罢!”
出生前,父亲被土匪抓走,出生后,母亲难产死去。
孤儿,夏阳华打一开始就是。
而且,荒土村里,姓夏的只有阳华这一家。
也就是说,夏阳华既无父母庇佑,又无叔叔婶婶看护,他是吃百家饭苟活,长大后贱卖劳力还当年饭钱的苦命娃。
六岁就得上山摘果,十岁被赶着下田,种了四年辛苦田,夏阳华现在十四了。
多年来,村里是个蛮狠的家伙都要踩他夏阳华一脚,夏阳华打不过青皮,未免受伤多的去了,只能让人欺负。
这些人手脚更是不干净,夏阳华勉力耕种着自父亲那继承来的土地,辛苦种出金色稻穗,这些人蛮不讲理地一拥而上,左薅右薅。
夏阳华右脸上的蜈蚣疤痕,就是一次反抗抢粮时被人趁乱割伤的。
这些人强取豪夺,比他妈的土匪还要贪!
至于夏阳华自家后院里种的甜椒和玉米,就更别提了,总有些根本不熟的大妈大婶,脸上操着一副自来熟的笑脸,明目张胆地跨过栅栏,顺手牵羊!
将一切一五一十举报到村长那,村长优哉游哉地啃着不知道哪个大妈“上供”的烤玉米,嗦着甜椒中间的那一串黄籽,桌子上摆着香喷喷,不知道从哪片田里种出来的米饭。
打个哈哈,村长猫戏老鼠的眼神好像在说,小伙子出来混是要讲背景的,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欺负你欺负谁?
别人不把自己当人对待,夏阳华把心一横,视他们为虫豸!
“我不会一辈子劳碌如牛马,成果归虫豸!”
早在十岁那年,少年郎就埋下了出走远方,出人头地,为自己而活的志向。
那为什么夏阳华十四岁了都还没走?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刨地道又是为什么?
夏阳华光绝不是光想不做的假把式,这些年来他一边想,一边做。
夏阳华可不是喜欢受欺负的变态,他之所以不急忙下山,是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当山上世界的弱小者,不过是被小偷小摸,不过是被强取豪夺,但性命无碍。
当山下世界的弱者,就不止是面对小偷和强盗那么简单了,那可是直接暴露在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里面,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十岁,无依无靠下山,同羊入虎口无异!
夏阳华在等,等自己头脑和身体随时间发育。
更通过超人的努力,在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后,十四岁的他,成了村里唯一认全了字的小孩,一双臂膀小有力气,两条腿更有专门训练过耐力和爆发力,方便逃跑。
不仅如此,这些年的亲近下来,夏阳华从王五叔那儿学全了木工和雕花的技艺,在山下也可能够安身立命!
实际上,夏阳华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早稻收割完就准备下山了的,谁曾想出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荒土村,坐落于茫荡山的一处山谷之内;王蟒领衔的土匪山寨,据点在茫荡山深处。
就是王蟒那恶徒坏事。
两个月前,王蟒追捕一只黄兔,误入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洞,山洞内有一具修士的枯骨,枯骨右手下压着口蜡黄色的箱子。
箱内有一本记载邪恶爪功的秘籍,王蟒立刻修行,他人方三十,正是如日当中的时候,只短短一个月,从无到有,就此迈入修行之路。
那门爪功十分的邪性,修行者入门简单,精进困难,若想修炼无窒碍,非得修炼者挖人心喝人血不可。
王蟒悍匪本色,舔了舔嘴唇,将荒土村全面封锁,三天挖心取血一人。
这一个月来,他已杀戮十人,硬是一双手给他练出了一层薄薄的血甲。
别看村里人欺负夏阳华的时候很是厉害,碰上视人命如草芥王蟒,他们没一个不是蔫巴货!
不敢反抗,又不可能引颈就戮,村长召开秘密会议,采纳的是一位早年是旷工的驼背老人家的建议——挖地道,请救星!
生死存亡的关头,村长拍板:“王五,带上田契,下山去找齐家家主,三寒门,齐家人最好。”
“巧了,我在山下听人说,咱冬萍镇,来了个云游四方的老神仙,暂居在齐家,说不定他老人家出手,咱村的地契都不用交。”村里的行商附和道。
……
王蟒残害村民的这一月里,村民借着夜色出动,一天晚上三五人换班,轮流挖上他个小半夜的。
夏阳华为什么刨地道,原因也就显而易见了。
光着膀子,一路摸黑,这是一条地势向下的土洞,越往里走,空气沉积,鼻腔里充斥着挥之不去的土腥味,惹人发呕。
夏阳华干什么都喜欢有所准备,这一个月来他常请教驼背老人家挖洞的技巧和知识,一直走到地道尽头,他便能感觉到,这条地洞即将挖通。
照驼背老人家教授的技巧,夏阳华膝盖弯曲,收缩着身子,铁楸的柄和臂膀贴在一起,这样铲击不容易滑,另一只手抓着铁楸柄的最底下,上下发力,最是省力。
哼哧哼哧。
夏阳华动作稳健,平缓而有节奏的向前推进着。
用屁股挪动着身体,黑泥黄土免不了打在身子上,夏阳华一声不吭,只是眼里充斥着坚毅。
“通往山下世界的路就由我来打通!”出口越来越近,夏阳华给自己打气。
抽着闷烟,山洞里吭哧吭哧的声音传出来没停过,王五因这少年的毅力和坚韧而生出瞠目结舌之感,暗叹英雄出少年。
被少年持久的热情所感染,王五掐灭烟头,这个寒风瑟瑟的孤夜里,无需焊烟取暖,聆听夏阳华那持久不停的吭哧声已能让人醒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铿!
最后一铲!
哗啦,碎石黄土从头顶落下,荒土村外的土地里冒出一颗人头。
“咕……咕……”
月挂高枝,夏阳华正巧瞧见猫头鹰捕捉毒蛇,毒蛇左扭右扭,毒牙全部落空,七寸直接被锐利的鹰爪掐死。
这就是丛林法则吗?夏阳华疲倦到压制不住脸颊的抽搐……
哒哒。
后半夜,夏阳华从土洞中艰难爬出,他满身都是浸润了汗水的湿泥巴,手上已没了力气,铁锹放在了通道的另一头。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精神很是抖擞,夏阳华蠕了蠕开裂渗血的嘴唇,虚弱道:“张五叔,打通了。不必管我,你去吧。”
月光斜射,夏阳华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张五叔好想把背囊里那身有模有样的大衣披在夏阳华身上,但是不能,下山找救星,一身体面的衣服还是要有。
剔下夏阳华身上湿热的泥和土,张五叔满脸肯定之色,语气里是那种长辈对优秀晚辈的关切,他激动地道:“阳华,不……贤侄,你累坏了,我先带你回我家歇息,让我的妻子照顾你吧!”
“那怎么能行……”
一句话都没说完,夏阳华脱力昏迷。
张五叔将夏阳华安置家中,叫醒熟睡中的妻子,将今夜所见所闻告知,吩咐贤侄醒后一定要好生招待。
张五叔家的高枕暖床不是夏阳华窝里的补丁被褥可以比的,夏阳华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对夏阳华生出敬意的张五叔妻子忧心,叫了好几回村医,村医每回都是一样的说辞:“这孩子累着了,让他好好睡一觉便是。”
相信这娃儿并无大碍后,张家娘子始得心安。
……
“铛铛铛!”
外面传来一阵很急的叩门声,夏阳华也不知睡了多久,悠悠醒转,一时间还睁不开眼。
王蟒今早抓过人了,王五嫂倒也不怕,打开门栓。
一团黑影随即闯入,直奔卧室,那人一把握住夏阳华的手掌。
来人的手心热烘烘的,夏阳华手背被烫了一下,眼睛马上睁开,来人原来是王五叔。
王五叔满面红光,挂着一个大大的笑脸,毫不掩饰眉眼间的喜色,一副幸不辱命的样子,看来救星已至。
王五叔身上干净,夏阳华眼神一下子就清澈了,明知故问道:“王五叔,你是走正门回来的吗?”
“抱得啊,老神仙驾到,土匪哪一个敢拦?!”王五眉飞色舞,满是快意地道,“齐家那儿果然住着位古道热肠的老神仙,他一听到王蟒手上有门邪功,什么也不要,免费帮助我们嘞。”
“而且啊,路上老神仙还问我,问我俺们村有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人物,我马上把你的事迹说给他听,我看得出他有些在意你。”
“对了,他还让我转告你,他今天晚上入夜时分的时候,要在你挖的那个山洞洞口见上你一面。”
手掌被紧紧握着,这该死的紧迫感,不是做梦!他不会是那晚七寸被爆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