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弟弟妹妹离开,王仁则吃完东西,开始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有人说过,十个人里面,有九个是带着后悔进棺材的。
他要是坐视这些弟妹悲催的命运,他能心安吗?
他总得做些什么吧,要不然,他恐怕真要带着后悔进棺材。
房间巨大,王仁则向前,绕过几个隔断,经过摆放着玉器瓷器几张云锦屏风的隔墙,前面竟然是一间……书房。
目光扫向房中,王仁则不由得一怔。
大名鼎鼎的“光头”王仁则,自己的前身,竟然还读书写字!
脑海中完全没有印象!
都说人在回忆往事时,会自动忽略脑海中不开心的事情,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一张巨大的棕色书桌,上面有文房四宝,周围的书架上满满都是书籍,有纸册,也有竹简,无论是桌上,还是书架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看来,自己的前身做事有条不紊,很有规矩。
桌上的一幅字铺开,似乎尚未写完:既来之,则……
这字,也未免写得丑了些。
他本就爱看书,爱写毛笔字,爱好诗词歌赋,平日的业余时间,除了上网,都花在了这些不务正业上。
自己前任花在写字上的功夫,一定没有自己多。
王仁则看着纸上的字迹,虽然都是楷书,自己比前身,显然高出一筹。
王仁则心头一动,过去磨墨,拿笔,在后面添上了“安之”两字。
写完之后,王仁则看着眼前这幅字,怅然若失,甚至有些心惊肉跳。
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前身对自己的留言吗?
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秋雨潇潇,空气清新,让他不自觉心里安静了许多,甚至觉得快乐。
既来之,则安之。
他本就天性乐观,没心没肺,再加上父母早逝,身处物欲横流的大时代,随波逐流,人畜无害,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
他忽然发觉,来到这个时代才十来天,虽然还没有出门入世,但他似乎已经将自己的那些前尘往事,恩怨龌龊,统统忘了个干干净净。
身为王世充的侄子,在李唐的时代怎样活下去,才是他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
好不容易重生于权贵之家,想要当个悠闲的富贵闲人,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谁知道,却还要去玩命……
还是与李唐玩命!
一时之间,王仁则头大。
伤脑筋的事,还是明天再想吧。
王仁则来到书架上,拿下一壶酒来,拿起桌上的酒樽,自己倒了一杯。
浅浅一尝,竟然是葡萄美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仁则回到书桌旁坐下,慢饮细品,很有些志得意满。喝到微醺,他看着桌上那幅字,忍不住站起身拿起笔来,就在那六个字旁的空白处,写了大大的几个字下去。
人生真踏马的可以重来!
中间四个字,当然不可能写上。
……………………
秋雨过后,满园残枝败叶。
房门外,几个年轻的王府家奴肃立,黑衣乌靴黑色幞头,身披皮甲,腰悬横刀,均是彪悍。
其中在房门口肃立的家奴,个头中等,宽阔方厚,虽满脸横肉,却浓眉大眼,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这是王仁则的贴身家奴王万年。
看着这位家奴的身材,王仁泽下意识想起了后世客厅里的立式空调。
另外台阶下站立的二人,一人叫王德,瘦削黝黑,腰杆笔直,看他面相严肃,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警惕性强,做事认真,恐怕是王德的特色吧。
另一人白皙俊秀,眼珠灵活,应该很得女孩子的喜欢,此人名王山。
这两位家奴,王仁则却不太熟悉。
在他残缺不全的印象中,包括贴身家奴王万年等,似乎都没有什么印象。
他打量了片刻,几个家奴纹丝不动,虽然年轻,但脸上都有风霜之色,似乎都是军伍中人。
深秋冷意逼人,看几人嘴唇发青,似乎在强自忍耐。
王仁则转身,习惯性走到木衣架旁,摸了摸,挑了几件还算厚实的圆领长袍,过去打开了房门。
后世他虽然是个孤僻的驴脾气,但他面冷心热,骨子里有悲天悯人的特性,改也改不了。
“郎君!”
看到王仁则出来,几个家奴一起见礼。
王仁则点点头:“冷吗?”
“回郎君,不冷!”
“不冷!”
家奴们纷纷开口,犹自嘴硬。
“你们都怕李唐吗?”
王仁则心有所触,抛出一句话来。
几个家奴都是一怔,王万年懵懵懂懂:“郎君,李唐是谁?”
王山察言观色,立刻道:“郎君,你说的是关中李渊吧。哪有什么可怕的,沙场鏖战,直接干就是!”
王德迟疑片刻,这才说道:“郎君,李唐坐拥关中,兵强马壮,不过我洛阳军也不弱。两军交锋,你死我活,没有怕不怕。”
“郎君,唐军与我军屡次交战,我军虽败多胜少,但仆等从来没有怕过。”
王万年跟着说道。
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郎君骁勇善战,怎么问这样奇奇怪怪的事情。
“随便问问而已,我只是担心你们死伤。”
王仁则尴尬道:“这有几件衣物,你三人自选,一人一件,是我送给你们的。进去换上吧。”
出生入死的厮杀汉,还是年轻人,到了战场上,又有几个怕死?
即便是怕死,恐怕也来不及想吧。
王仁则递过袍衫,王万年接过,脸上横肉直颤:“郎君,这太贵重了吧!”
这一件衣物,至少也值数百钱吧。
“一件衣物而已,有什么贵重的?快去换上!”
王仁则看了看诚惶诚恐的几人,挥挥手:“我去后园走走。”
王德接过长袍,厚重舒适,他小心翼翼问道:“郎君,你是担心仆等贪生怕死吗?仆等不是这样的人。”
“随便问问而已,别瞎打听了!快去换上!”
王仁则摆摆手,下了廊台。
前世,因为一无所成,他是个愤世嫉俗的火爆脾气,睚眦必报,宁折不弯。
今世,他虽然贵为纨绔,但形势并不怎么乐观,要与李唐玩命不说,很有可能国破身死,阶下之囚,到时受到各种凌辱在所难免。
以他性烈如火的性子,他不认为自己能受得了。也许如几个家奴所说,直接干就是。
一瞬间,王仁则轻松了许多。
等王万年几人换好衣出来,王仁则已经不见踪迹。
“郎君比以前厚道多了!”
袍衫穿在身上,暖和不说,身份似乎陡然高贵了许多,家奴王山脸上喜气洋洋。
“大小几十战,郎君救过你几次,他以前对你不好吗?”
王德瞪了一眼王山。
话说回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袍衫。
长袍一穿,温暖舒适不说,他登时觉得自己人模狗样。
“郎君去后园做什么?”
王万年狐疑道。
郎君近来常读书写字,很少去后园练武了。
王山小声道:“郎君不会是心里放不下郑女,要做傻事吧?”
“郎君是大将军,又是阿郎嫡子,郑女要不是仗着出身荥阳郑氏,她根本配不上郎君。”
王德不屑道。
“那不见得。郎君被郑女迷得神魂颠倒,难免胡思乱想。”
王山摇头道:“郑女名门望族,长得也有几分姿色。郎君这是为情所困,想不开。”
越是孤僻的人,越是爱钻牛角尖。
“别瞎猜了!”
王万年眉头一皱:“你们去军中一趟,安抚将士,看看有没有异样。我去后园看看,郎君可别去什么岔子!”
郎君还没有去军中,他们还要替郎君分忧解难。
但郎君的情事,他们可分不了忧,只能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