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雄直到天亮才回到自己的国公府,圣旨到手,但他不急着给林轩墨。
他还不放心,毕竟这不是一纸圣谕那么简单,这是整个林家的未来。
一夜调理,林轩墨还很虚弱,勉强能下床走动。
看着梧桐苑内的大榕树下那张石桌,原主的记忆再次浮现。
多少年前,一个美妇跟在自己踉跄的身后,石桌旁坐着林雄、林正南和林正云……
“怎么?现在知道感伤了?”
身后传来声音,林轩墨回过身。
只见林正云一身白衣,儒雅随和,坐在四轮车内,慈爱地看着自己。
“二叔……”
林正云淡笑点头:“你知道皇家为何要给林家一公两侯的殊荣吗?”
还真是没把这个侄子当外人。
许久未见,一来就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削爵夺权。”
“呦呵,真长进了,还会拽文了?来,陪二叔叔走走。”
林正云一脸喜色,抬手拍了拍四轮车的扶手。
林轩墨微微颔首,走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后花园而去。
“先帝在世,你爷爷曾想争一下世袭罔替,你可懂这罔替二字的含义?”
林正云一副云淡风轻之样,这神韵倒有几分谪仙之姿。
罔替乃是世袭的延伸,子承父爵只算世袭,而罔替便是子子孙孙都能承袭。
这份荣宠,乃多少权臣毕生所求。
林轩墨应声知道。
林正云这才舒口气,怅然道:“可惜,皇家不会给咯。”
“先帝何等睿智,临死留下遗诏。给你爹晋位武威侯,统领一万林家黑云卫。”
“这就是告诉当今陛下,护国公之爵位,不得罔替,林家必要挟制。”
“二叔跟我说这些,是想我争?”
林正云猛地扭过头,笑着望向林轩墨。
“你小子,以前怎么没这么聪明?”
林轩墨尴尬至极。
“不是林家要争,是时局逼着林家要争。”
林正云抬头望天,心中满是愤愤。
“一开始,你爷爷也认命了。不让罔替,咱就不稀罕。”
“即便你爹因封侯之事误会你爷爷,认为他是属意我承袭爵位,从而自请开府。那时候,你爷爷也未曾解释过。”
“直到当今陛下登基,景元六年,陛下封我为文远侯……你爷爷才彻底与皇家翻脸。”
林轩墨垂下头:这老家伙脾气够大。
那一年起,林雄开始称病不朝,麾下十万林家军,竟无一人能调动。
“如果无人承袭你爷爷的爵位,我这副模样,此生无儿无女,将来林家剩下的就是一个武威侯。”
说到此,林正云伸手去摘了一支海棠,话锋一转:“你觉得你爹林正南能保得住侯爷爵位吗?”
这不是废话吗?
从赵瑜一案来看,林正南已被拉下水,可二叔的话……
“二叔,您还是有事说事吧。这云山雾绕的,我都不知道爷爷救我到底为何了?”
“臭小子!挺能装嘛!”
林正云哈哈一笑:“你要是不知道你爷爷干嘛救你,你敢单枪匹马回京,敢肆无忌惮杀进侯府?”
“这点小把戏,骗骗外人就行了,别跟你二叔耍心眼。”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只是其一。
林轩墨的信条是:你砍我一刀,我反手便是一剑,有仇当下就报。
既然狭路相逢,那唯有勇者胜。
这是剑客最基本的信念,没有这份信念,修什么道,谈什么逆天改命?
见他迟迟不语,林正云皱了皱眉,将那只海棠递到林轩墨手中。
“怎么?不敢说了?”
“不是。”
林轩墨看着海棠殷红的花瓣,眸子中华光内敛。
“二叔,我没想那么多。确实,要想活下去,我当时只能选躲和拼。躲,我不会。”
“我只想活在当下,每一时每一刻都遵循本心。闯府杀人,我只是认定爷爷不会让林氏骨血,无辜枉死。”
“好一个无辜枉死!”
林正云来了兴趣,一脸好奇:“对了,说说你的本心是什么?”
“武道巅峰!”
相面知微乃是林正云得意的手段。
此刻的林轩墨神色肃穆,表情严峻,目光凛然,绝非作假。
如此一说,他对这权术背后的名誉地位,当真没有半点放在心上。
林正云叹口气,略有失落。
“轩墨,坚守本心无可厚非。但你回京,只怕这脚,踩入泥沼容易,再想拔出,身不由己啊。”
“你一句无辜枉死,这便是为林家和皇家开了一盘生死大棋!”
正此时,侍女来报:“侯爷、少公子,少夫人醒了要见公子。”
……
绝处逢生,林轩墨并未因此懈怠,依旧日日苦修,更没因二叔的话,有所执念。
那个流连勾栏瓦舍,逛遍京都青楼酒肆赌坊的他,还真就一去不返。
期间,苏颜的父母来看过,她伤得重,昨日才勉强下地。
今日一大早,圣旨来了。
林轩墨领羽林卫都统之职。
翌日率五百羽林卫出京,做为护卫,迎接大雍昭荣公主进京与三皇子完婚。
当夜,林雄把林轩墨叫进了林氏宗祠。
“轩墨,跪下。今日老夫所说,出了此门,你不得再与第三人提及。”
看林雄郑重其事,林轩墨也只好一一照做。
“老夫最多再有一年可活。这期间,不管你愿与不愿,都要为我、为林家列祖列宗好好活着!”
“陛下调你出京,是给那些想杀你,想针对老夫的政敌一个机会。你若看不明白这一点,死了也活该!”
“老夫等你归来,这祠堂香案上的护国公世子之位也一并等你归来!记住,活着!”
二叔的话应验了。
从自己踏入京都那一刻,不管他愿不愿意,这脚上的泥,甩不掉,挣不脱。
……
离了祠堂,回到梧桐苑,苏颜一直等在院中那梧桐树下。
月光清冷,透过树荫,洒在她略显憔悴的身影上,像是为她披了一身银辉。
远远看去,似是月中仙子临凡,美轮美奂。
“夜凉,早些回屋休息。”
“你、有把握吗?”
连苏颜都知道他此去凶多吉少,何况旁人。
林轩墨点点头,没应声。
苏颜皱了皱鼻,深吸口气。
“你答应过,不让我做寡妇。所以,没有和离之前,你不能死。”
“其实……”
“我可没有犯七出之罪,除非你要检举我行刺姚达一事。不过,你应该不会。所以,不许休了我。”
林轩墨翻个白眼,把目光从她娇美的面庞上移开。
“我是说,你真啰嗦……不早了,好好养伤,我还要准备。”
说完,林轩墨一转身,留下错愕呆立的苏颜。
情爱这种东西,像是上瘾的毒药,一旦碰了,再难戒掉。
林轩墨不是没察觉苏颜对自己的转变,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谁。
上一世没有,这一世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