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城是人间第一美食城,自古以来但凡提到美食,花间城的美食若称第二,则没有其他地方敢称第一,同时,花间城位于化妖山下,这座在上古妖君过世后鹊起的名山受人与妖共同敬仰,于是来此的人更多,有人为美食,有人为拜山,各种打算只有来者自知。
花间城中万花楼最为出名,据说这里有最美的戏子,也有整个城里手艺最出色的厨子,而这些天的万花楼是近几年来生意最火爆的一段时间,因为来楼里的人大多都是为了看一个热闹。
三天前,有一名身着黑衫的男子来到楼里,正是离开化妖山的荒,他在妖界的本尊是饕餮,此生不好其他,唯对吃喝二字放不下,只是在人间的这些年,碍于对妖君的承诺,一直在化妖山上修炼,但花间城是人间第一美食城,万花楼是万花第一楼,这句话已经快把他耳朵的茧子都磨出来了,于是下山的第一时间,便来了此处。
“小厮,听说你这能做出人间第一的美味,快快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给我上一遍!”
听到荒的这个要求的人都哑然生笑,“客官,您有所不知,本楼的特色之一便是没有菜单,但无论您想吃什么都可以提出要求,只要是您提出的,就没有本楼做不出的,您要吃遍本楼的招牌菜,怕是一辈子都吃不完。”
听着楼里小厮的言论,荒先是呆了一刻,而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意:“好!那你先上酒,无论什么酒都行,不管你这有什么菜我都要尝个遍,据说妖界来的猴灵脑花加上猝魂草味道一绝,情花根虽说可以生食,不过猜想凉拌一番味道也是极好,先以这两道菜为主食,其他的菜你随便上,若是做不出来,我可不付账。”
听得此话,伙计面色一僵,但也拱手吩咐了下去,荒咧嘴一笑:“还真能做。”随后闭目等待。
就这样荒一直在楼里不断提着要求,也品尝着他嘴里提出的各种各样的美食,万花楼也是个日夜皆营业的店,这三天来,荒的这一桌吃食换了无数种,听闻此事的人都暗自猜测荒是个什么身份,还知道些什么古怪的吃食,他的胃口又有多大。
“客官,您已在店里坐了三日了,您倘若还要尝试其他菜,本店可以继续提供,只是这些时日的帐,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提供。”
荒像是有些醉意,自顾自地又将桌上的酒喝了一壶:“莫急莫急,莫非我敢赖万花楼主的帐不成,待我要等的人到了,我就结账,在此之前,你催一下那个妖凤髓和断肠汤,我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伙计还待再询问时,荒已经闭上了眼,自顾自地嘀咕:“幸好下山了,这二十年来,从未吃的这么舒服过。”伙计有些迷茫,却见旁边一个老者笑着拍了拍他,使了个眼色,伙计躬身退下,老者寻了个椅子坐下,双手拢在袖子里好奇的打量眼前的荒。
本来自顾自眯着眼的荒感受到了老者的目光,眉头微皱,睁开眼朝着老者的方向看去,却有种莫名的熟稔感,二十年来恪守承诺未曾下过化妖山,能给他这种感觉的熟人自然是妖,只不过在他的感知里,这种熟稔里还带着满满善意。
未待发问,老者将手甩出了袖子,指了指正在上万花楼的三人:“不知客官要等的人是否是他们。”说罢,另一只手抚须笑着看向荒。
荒定眼看去,那三人中有着一个白衣女子,额间印着一点雪花,白袍之后有着一袭红色披风,端得显眼,在上楼的人群中格外瞩目。
“还是老人家的眼睛尖些,待我过去打声招呼。”
荒还未起身,老者就招呼了起来:“小吕,宣完菜将云月间腾出来,将那三位客官请进包间,我亲自招呼这位客官。”
之前的伙计闻听此话,闪身出现在了老者面前躬身应诺。
“三位,我家楼主有请。”
这三人自然是刚离开镇妖府的雪莲一行,自初代神女起,每一代神女身边必然有一个化妖山之人相随,雪莲要游历人间,行镇妖之举,自然免不了先来化妖山拜访,喜好热闹的雪灵吵闹着要品鉴一番花间城中的美味,也勾起了雪莲的好奇心,于是三人先来了万花楼尝鲜。
只是此刻三人都有些好奇,明明彼此间都几乎没有与外界有所交集,不知怎么一到此地赫赫有名的万花楼主会请他们相见,雪莲和柳飞白疑惑的对视一眼后抱拳行礼,雪莲却一脸欢喜的与小吕并肩,回身嬉笑:“没想到哥哥姐姐的名声这么大,才到此处便有熟人相请,今日一定要借此机会饱餐一顿。”
“老人家缘何对在下有所青睐?”坐在云月间内,荒眯着眼睛双脚撬在另一张椅背上发问。
“客官不知,当你下山之后,化妖山的妖尊便广发妖识,将你的相貌传至天下各处,拜托各地关照,我岂能不知,不过客官之好吃,与老夫一位旧友甚像,只是客官要文雅了许多。”老者笑眯眯的望着荒。
荒神色微动,想起了之前在妖界中认识的一位妖友,随后开口试探道:“莫非你说的旧友,也常年与一只金毛猴四处觅食?”
“客官果然知晓,只是不知客官是否识得这金毛猴如今模样?”
老者低头抚须,还没有抬头,荒已经放下双脚瞪眼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好你个小金,到了人间别的没学会学会给我打哑谜了是吧。”
老者捂了捂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金发青年,咬牙摸了摸头后说道:“好你个饕餮,还这么喜欢打我头。”
在二人谈笑间,云月间的房门推开,看着相互撕扯的二人,柳飞白眉头微皱,不过还是抱拳执礼:“感谢楼主相请,只是不知二位......”
看见打开的房门,二人转眼整理了一番衣着,不约而同的指向对方:“找你们的是他!”
在三人疑惑间,小吕朝着金发青年躬身一拜:“楼主,客官已至,小的先告退了。”
当房门关上,雪莲额间雪印一闪,她下意识的说了出来:“你们二人是妖?”
还不待金发青年说话,荒就指着他说道:“诶对,他是来自妖界的金毛猴,我是来自化妖山的妖子荒。”
金发青年白了一眼,随后开口:“镇妖神女好眼力,我乃妖界金毛猴,在人间名叫做金,可不是神女要镇压的那种恶妖,这位荒则是我的一位忘年交,也是您的护法妖子。”
雪莲尚未开口,雪灵乐呵呵的问道:“倒是奇怪,化妖山满山的妖,哪里有人能去那里学艺,每任妖子都是妖,到了我姐姐这倒成了人。”
“这么难得,你可不就见到了吗,你倘若不信,可以用镇妖图来验证一番,从妖界来的妖在上面都可映照出来。”荒一边偷偷给金竖大拇指一边冲雪灵眨了眨眼,一脸得意的表情,从腰间掏出了孔雀妖尊给他的象征化妖山的身份令牌递给雪莲。
雪莲暗暗用雪印感应了一番,确认了荒并非妖类,众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交谈间,小吕带着几个伙计恭敬地将荒交代的菜品递了上来。
“原来如此,我曾看过妖界的一些轶事文,上面记载金毛猴擅长变换,生来便有一双火眼金睛,可洞察世间虚妄,传说中与大妖饕餮为友,以美食为乐,恐怕这也是你在此处开设此楼的缘故,却不知为何你要置此地万花楼不顾,要与我等同行。”雪莲敬了金一杯酒,开口问道。
“没想到神女知晓的这么多,世间万物,唯有美食不可辜负,当年也是为了贪吃,才和饕餮告别通过结界来到人间,开了个万花楼来满足口腹之欲,只不过常与饕餮为友,虽说我能力不及他之十一,不过他的爱管闲事我倒是也学了不少,如今见到荒小友一见如故,既然他要跟随神女,我也想着尽一份绵薄之力。”金回敬了雪莲一杯后又变回了老者模样,抚须笑答。
“传闻中,那些厉害极了的大妖都没法来到人间,可惜见不到传说中可以和昔日妖君不分上下的大妖饕餮英姿,虽说金老板愿意跟着我们......”
还未等雪莲推辞的话语说出,看到金眼色的荒憋着笑说了一句:“神女大人,金老板是我的忘年之交,有他相助,此行必然会顺利许多。”
“好了姐姐,古人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既然金老板想跟着那我们何乐而不为,还能尝到这世间一流的美食。”品尝食物后一直赞不绝口的雪灵也附和着荒的话语。
雪莲和柳飞白对视一眼,笑着耸了耸肩,“那就干一杯庆祝一下我们这一行人的相遇吧,只不过大家叫我雪莲就好,别一口一个神女神女大人的,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在众人欢笑举杯中,金还说了一声:“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给雪莲小姐引荐一下饕餮这家伙。”
不等雪莲疑惑,荒连忙打了个哈哈圆场。
酒足饭饱后的众人站在万花楼顶,一边吹着风一边听着琴瑟和鸣,雪莲抬头望着夜空,灿烂繁星下,她时不时也看向身边的众人,她许久未曾经历这样的热闹了,上次好像还是父母尚未远行的时候,她开始期待着与他们一起前去的第一站,也是让父母饮恨的地方——千幻林。
她靠着栏杆托腮望着天上的星星,她曾听说,天上的每颗星星都是离世的亲人看向自己的眼睛,不自觉间嘴角轻轻上扬,在她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哼着歌的荒也看向了她的侧颜,在热闹里,人们都失了神的沉醉。
千幻林是这数十年间突然在人间兴起的一个妖界势力,里面只允许妖出入,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来往。
十多年前,上一任镇妖神女也就是雪莲的母亲发觉镇妖图上千幻林所在之处污浊甚重,于是便亲自前往查探,据说雪莲的父亲在林中身负重伤,为了保护夫君,神女也受了重伤,出林后不治身亡。
所以镇妖的第一个去处雪莲选择了千幻林,她要弄清父母为何会身陨林中,亲自报仇。
“千幻林,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在林外的一处客栈休息时,金对躺在床上翘着腿的荒说道。
“小金,和我说话就别拐弯抹角的了,莫非你曾去过此林?”
“其中有只针对妖的幻术,三十二年前,我为了寻幻果闯入林中,一困就是十余年,要不是小雪莲的父母,我至今都还被困在其中,说来也是怪我,若不是为了救我,小雪莲的父亲也不会中幻术,她俩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金的神色中透过一丝痛苦,他又想起了当年仗剑潇洒的夫妇。
“金兄,无需自责,身为化妖山妖子,我自该有所担当,还望金兄保重。”
在回想在他俩的坦然对笑间,金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所以,就算你没认出我,你也会跟着雪莲一起踏上此途,亏我还有些感动,说为了和我多相处一番才赖在我们几人中。”
“放心,我答应过,有我在,你们不会少一根毫毛。”
“不过,这么说来,雪莲的父亲是妖?”
“的确,如果我当年没看错,她的父亲是狐中之王,雪玲珑。”
“看来人与妖之间还是能有真情的,放心,此行有我,定无大碍。”
荒轻笑一声,金好奇的询问荒对谁有所允诺,荒已闭着眼自顾自地假寐了。
这家伙,果然还是和在妖界时一样狂妄啊,金无奈的摇了摇头,眉头却一如之前一般紧皱,只有踏入林中的妖才知晓那是怎样的幻术梦魇,在担心中,他沉沉睡去。
“莲妹,可歇息了?”
听到柳飞白的话,本来在摩挲镇妖图发呆的雪莲左手轻掐法决,收了镇妖图。
“柳大哥请进。”
推开房门,雪莲看着柳飞白手中端着的糕点,眼神中有一些疑惑。
“灵儿还记着以前你最爱吃雪姨做的莲花酪,所以偷偷托金老板做了一份,又不好意思自己来送,就让我给你带来。”
雪莲接过,双眼间闪过一丝晶莹。
“师傅曾掐指算过,推测人间将有一劫,与我们这次镇妖之旅息息相关,倘若顺利,人妖之间的大劫将迎刃而解,到时再邀请你去当我和灵儿婚礼的见证人。”
柳飞白笑得很温柔:“所以,无论前路有多难走,我们都会一起,你不是一个人,就算如今你贵为神女,在我心里也永远是当年那个拉着我衣角放烟火的莲妹。”
不是一个人吗,当年母亲每次出游,都会给自己做一大堆莲花酪用法力封存好,她说想念应该是甜甜的,当自己吃完莲花酪,父母就差不多归家了,他们也只失约过一次,千幻林的那一次。
“等清理好镇妖图上的污浊,封存人间戾气,就一起回家,吃柳大哥和灵妹妹的喜酒。”
两人笑着对视点头,在烛火摇曳中,柳飞白已悄然离去,直到他离去后,雪莲才慢慢的打开莲花酪,一口一口的吃着,只是这次的莲花酪和最后一次吃的时候味道一样,在甜味中掺着一点咸味,是泪水勾勒出的味道,叫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