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砚台,将剑气长城染成半卷残破的水墨。陈平安蹲在斑驳的城垛上,青衫被凛冽的北风扯得猎猎作响。他手指抚过城砖间新添的裂纹,细碎剑气在指尖跳跃,像是星辰坠入指间银河。
"比昨日又深了三寸。"他轻声自语,掌心贴着砖石感受地脉震颤。三年前那场大战残留的剑气仍在啃噬城墙根基,如同无数柄看不见的刻刀在雕琢时光。
城头突然传来一声清越剑鸣。
陈平安腰间的竹剑无风自动,剑穗上的铜铃铛叮咚作响。他倏然起身,目光如电射向西北角——那里本该是段完整城垣,此刻却在暮色中裂开道三丈宽的豁口。月光漏过缝隙,在地面投下扭曲的银蛇。
踏着剑气凝成的无形台阶,他飘然落在裂缝边缘。碎石堆里斜插着半截断碑,碑面布满青苔,却隐约可见某种奇异纹路。当月光偏移七分时,那些纹路突然活过来似的,化作流动的剑气在碑面游走。
"这是..."陈平安瞳孔微缩。碑文走势竟与他体内的本命字"止"字产生共鸣,五脏六腑似有千万柄小剑在经络间游走。他咬破舌尖,以精血在虚空写出"静"字诀,却见那断碑轰然炸开!
碎石飞溅间,一道虚幻身影自烟尘中浮现。那是个执剑女子的轮廓,剑尖所指处,虚空竟生出道道涟漪。陈平安本能地并指成剑,笼中雀剑意刚要迸发,那幻影突然转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剑气长城万剑齐鸣。
陈平安踉跄后退三步,喉间泛起腥甜。眼前幻象消散,只余满地碎石中半截残碑。碑面裂纹恰好组成一个残缺的"晚"字,边缘剑痕尚带余温,像是刚被人用剑锋刻就。
"百年旧伤未愈,新痕又添啊。"身后传来老修士的叹息。陈平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镇守此段城墙的吕岩,老人总爱披着件褪色的杏黄道袍,袖口绣着半朵凋零的青莲。
吕岩蹲下身,枯槁的手指在残碑上敲出金石之音:"都说剑气长城是天下剑修坟冢,可老夫守城二百载,从未见过会自行现世的碑文。"他忽然转头,浑浊的眼珠映着月光:"陈小友方才...可是看见什么了?"
城下忽有夜枭惊飞,扑棱棱的振翅声撕破寂静。陈平安盯着掌心被剑气割出的血痕,那里残留的灼痛感竟与当年齐先生教他写"剑"字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看见半阙残诗。"他轻抚腰间竹剑,笼中雀在鞘中发出清吟:"还有...一柄不该存世的剑。"
吕岩正要追问,整段城墙突然剧烈震颤。陈平安腰间铜铃铛发出刺耳嗡鸣,西北天际亮起诡异的紫红色光晕。老人脸色骤变,掐指推算时道袍无风自动:"子时三刻,荧惑守心!"
残碑上的"晚"字突然渗出鲜血,在月光下凝成血珠悬而不落。陈平安体内本命字剧烈震颤,耳边响起无数剑器悲鸣,仿佛整座长城都在向他诉说某个被时光掩埋的秘辛。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信纸边缘绘着半枚朱砂印,此刻想来竟与碑文裂纹分毫不差。齐先生清瘦的字迹浮现在脑海:"天道有缺,当以剑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