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月光像把生锈的剪刀,将修复院的雕花木窗剪成碎片。林砚秋握着镊子的手悬在半空,钧窑天青釉莲花洗的残片在无影灯下泛着幽蓝。他突然想起苏晚晴被推进手术室那晚,心电监护仪的蓝光也是这样爬上她苍白的脸。
"还剩最后三片。"他往松节油里又添了半钱犀角粉,这是林家"青花问骨"的独门配方。浸泡着瓷片的液体突然沸腾起来,腕间那根暗红绳结毫无征兆地崩断,朱砂染就的丝线在青砖地上蜷成诡异的螺旋。
林砚秋俯身去捡时,后颈突然窜过一阵寒意。祖父去世那晚,他跪在灵堂捡拾摔碎的孝子盆,也曾被同样的寒意刺穿脊背。碎瓷片在月光下摆出二十八宿的星图,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哭花了眼。
"叮——"
显纹液的铜勺撞上汝窑盏托,林砚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三个月了,他始终不敢打开苏晚晴病房的监控录像。那天她穿着淡绿旗袍奔向街角的模样,此刻正倒映在钧瓷冰裂纹里。
秘制药水顺着镊子尖端渗入瓷片,釉面下的金丝铁线突然扭曲成血管般的纹路。林砚秋下意识去摸胸前的鎏金怀表,表壳上"天命有常"的刻痕正微微发烫。当他举起放大镜时,整个修复院突然陷入黑暗。
"电路故障?"磷火在指尖燃起的刹那,林砚秋看见那些浸泡在药水里的瓷片正在发光。裂纹中渗出的血珠沿着星宿轨迹游走,在墙面投射出扭曲的日历——1997年6月23日。
冷汗浸透了他的亚麻衬衫。灵堂里祖父的遗照分明标注着农历七月十五,消防局的档案也记录火宅发生在中元节深夜。林砚秋抓起工作台上的强光手电,光束扫过西墙时,血色数字突然崩解成漫天飞蛾。
"砚秋哥,我好像见过这个火场......"
苏晚晴的声音在耳畔炸响。那是车祸前夜,她指着修复院的老照片说梦呓般的话。林砚秋踉跄着扶住博古架,元代青花梅瓶突然发出蜂鸣,瓶身缠枝莲纹里渗出暗红液体。
地下室的铁门传来金属拖拽声,像是有人用铁链在青砖地上画符。林砚秋摸向墙角的黑檀木匣,祖父留下的三棱刀正在匣中震颤。刀身映出头顶烟雾报警器的异状——原本圆形的焦痕扭曲成逆时针漩涡,边缘泛着青铜器特有的孔雀蓝锈斑。
月光突然大盛。
林砚秋僵在楼梯口。怀表盖不知何时自行弹开,表盘上的十二地支正在逆向旋转。他分明记得这是苏晚晴十八岁生日那天的月光,当时她踮脚给檐角风铃系红绳,说这样就能锁住好时光。
"砚秋!别碰那件东西!"
祖父的暴喝穿越二十载光阴在耳畔炸响。林砚秋的指尖刚触到地下室门锁,铜绿竟如活物般顺着指纹蔓延。黄铜锁孔里渗出腥甜雾气,混着某种陈年线香的气味,让他想起停灵时棺椁缝隙溢出的尸蜡。
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的刹那,青砖缝里渗出细密的血珠。这些血滴沿着砖面阴刻的星宿图蜿蜒爬行,在墙角汇聚成模糊的人形。林砚秋倒退两步撞上博古架,宋代曜变天目盏突然炸裂,瓷片在月光下拼出个逆时针旋转的卍字符。
怀表开始发烫。林砚秋扯开衣领时瞥见表盘玻璃内侧凝结着水珠,那是苏晚晴出事当晚的雨水。三个月前急救车的蓝光里,她染血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个未闭合的圆,和此刻墙上血符的形状完美契合。
地下室传来铁器撞击声,这次近得像是贴着耳膜。林砚秋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刀柄镶嵌的北斗七星突然脱落两颗。当他的靴底踏上第三级台阶时,整座修复院响起此起彼伏的瓷器碎裂声。
"不对......"林砚秋突然意识到,月光投射在青砖地的窗棂影本该是菱花纹,此刻却变成了二十八宿星图。角木蛟的星官位置正对着他清晨修复的那尊唐三彩镇墓兽,兽瞳里嵌着的波斯琉璃珠渗出黑血。
怀表指针开始疯转。林砚秋转身要逃时,西墙上的血色日历突然具象成实体,1997年6月23日的报纸头条拍在他脸上。泛黄的《新民晚报》头版,祖父的讣告旁竟印着苏晚晴穿着病号服的照片。
地下室的铁门轰然洞开。腥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林砚秋在漫天飞舞的冥钞缝隙间,看见十二盏青铜长明灯摆成禁术阵法。灯芯都是人发拧就,燃烧时发出婴啼般的声响。最中央的灯盏里,浸泡在尸油中的正是他方才修复的钧窑残器。
"青花问骨,原来问的是自己的命......"
林砚秋的喃喃自语被突如其来的钟声打断。修复院门楼的晨钟在子夜鸣响,这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异象。当他冲出主楼时,整条古董街的琉璃瓦都在震颤,每一片瓦当的螭吻纹都在渗出血泪。
怀表终于停止颤动。林砚秋借着月光看向表盘,玻璃内侧的雨渍不知何时凝成冰晶,排列出苏晚晴病房的床号。当他抬头望向住院部方向,夜空中属于破军星的位置,正坠下一道血色的尾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