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悬停在沧溟睫毛上的刹那，青梧听见自己冰封三百年的灵台传来裂响。

诛仙台八十一根玄铁柱在暴雨中嗡鸣，锁魂链穿透少年单薄肩胛时溅起的血花，在触到她衣角的瞬间凝成红珊瑚珠。青梧垂眸望着掌心刑天尺，玉质刻度正在发烫——这是天道降罪的征兆。

"沧溟，私纵魔蛟祸乱东海，该当何罪？"天刑司长老的声音裹着雷霆。

被吊在诛仙柱上的少年动了动手指。浸透雨水的束魔绫紧贴胸膛，青梧认出那是去年上元节所赠。彼时沧溟捧着绣有降霜纹的玄色锦带，眼底映着人间灯火："弟子会日日佩戴，如同师尊常伴左右。"

此刻那抹玄色正在他心口绽开血莲，少年沙哑的轻笑混着雨声："按律当受九十九道噬骨鞭，镇于寒潭底...三百年。"他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染红犬齿，"只是不知...咳咳...寒潭深处可还有师尊埋的梅花酿？"

青梧广袖下的手指刺入掌心。昨日暮色里，这人还在玄霜殿煮着今春新雪。玉瓷碗沿凝着水珠，他献宝似的捧来掺了蜂蜜的醒神汤："弟子试了七十二种花露，这碗定不涩口。"

刑天尺突然震颤着发出悲鸣。

"行刑！"

七十二道金光撕裂雨幕，青梧的雪色衣袂被罡风掀起。她本该像过去三百次行刑那般，将刑天尺精准刺入罪人丹田。可当沧溟染血的唇做出那个口型时，三千年前的记忆如利刃破冰。

"师...尊..."

那是他拜入师门的第一夜。高烧不退的少年蜷在她云榻边，死死攥着半截衣袖，将"疼"字咬碎在染血的乳牙间。青梧用雪水浸湿帕子，第一次触到凡人肌肤的滚烫。

刑天尺偏了三分。

金光没入沧溟丹田的瞬间，青梧听见琉璃碎裂的脆响。诛仙台突然剧烈震动，少年手腕浮现的赤金莲纹刺得她双目灼痛——那分明是三百年前，她剜出半颗仙心镇压魔蛟时留下的咒印。

"红莲咒印？！"天刑司长老的惊呼被雷声碾碎。

锁魂链在业火中熔成铁水，沧溟赤足踏过满地红莲。他心口的金光与青梧眉心血痣共鸣，束魔绫寸寸断裂时，暴雨突然逆流升空。

"师尊可知，刑天尺出鞘必饮罪人血。"沧溟染血的指尖抚过她腰间玉坠，那是他及冠时亲手雕的并蒂莲，"可若是...罪人早就把血换给了执刑人呢？"

青梧踉跄着按住心口。三千青丝寸寸成雪，冰裂纹自眉心爬满脖颈。刑天尺在她掌心化作齑粉，纷纷扬扬混入雨中，像极了那年昆仑巅的初雪。

"你换了我的仙髓..."她声音里带着冰凌相撞的碎响。

沧溟低笑出声，魔纹自锁骨蔓延至眼尾："三百年了，师尊每次发作心绞痛时，可曾想过..."他忽然贴近她耳畔，呼吸灼烧着冰霜凝成的耳坠，"那是弟子在魔渊剜鳞取血的时辰？"

九天玄雷轰然劈落时，青梧看清他眼底跳动的业火——那团本该随魔蛟封印在归墟的金色火焰，此刻正在少年胸腔燃烧。三百年前剜心的剧痛突然复苏，她呕出的血在雨中绽开红莲。

"红莲咒印，就当弟子最后的束脩。"沧溟咬破舌尖，将血抹在她褪色的唇上，"往后每月十五，师尊就会知道..."

雷声吞没了诅咒的尾音。当诸仙冲破结界时，诛仙台上红莲凋零，青梧怀中只剩件染血的弟子服。她心口衣襟裂开碗口大的血洞，一朵冰晶红莲正在缓缓转动。

【玄霜殿往事】

玄霜殿的月光记得，三百年前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如何叩开仙门。

青梧执剑挑开他残破的衣襟，剑尖却被滚烫的血黏住。凡人伤口深可见骨，却还死死攥着半块刻有魔纹的玉佩。她本要挥袖将这可疑之人扔下云海，却被少年突然睁开的眼睛摄住。

那是被狼群逼到绝境的小兽才有的眼神，破碎又灼人。

"仙人姐姐..."少年喉间发出气音，染血的手指勾住她腰间绦带，"别扔...我..."

这是青梧成为掌刑仙尊以来，第一次被触犯戒律。九天玄宫律典第十三卷明令：男女师徒需隔帘授业。可当少年在昏迷中不断呓语"冷"时，她竟将人带进了千年寒玉砌成的灵泉。

"你从何处来？"青梧指尖凝出问心咒。

少年突然挣扎着沉入泉底，墨色长发如水草缠绕周身。青梧掐诀分开水面时，看见他后背狰狞的伤口——那不是凡间兵器所伤，分明是魔蛟利齿留下的印记。

"我...猎户..."少年呛着水说谎，睫毛上的冰珠簌簌坠落，"被黑熊所伤..."

青梧的玉骨剑突然发出嗡鸣。剑柄浮现的往生咒文，正与少年怀中玉佩共鸣。她想起三日前魔蛟冲破归墟封印的急报，眸光骤冷。

剑尖挑起少年下颌的瞬间，他忽然露出犬齿笑了："仙人要杀我？"破损的衣襟滑落，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往这儿刺，暖和..."

青梧的剑气削断他半截黑发。少年却趁机抓住剑刃，任掌心血肉模糊："收我为徒吧。"鲜血顺着玉骨剑的纹路爬行，"我能为您做任何事。"

殿外突然传来鸾鸟清啼，青梧在晨光中看清他的眼睛。那是被雨洗过的昆仑玉，盛着破碎的星光。

"名字。"

"沧溟。"少年将染血的前额贴在她剑柄，"沧海月明的沧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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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梧在子夜惊醒。心口红莲纹如烙铁灼烧，她扯开衣襟看见冰肌之下有金芒流动——那是本该属于沧溟的魔蛟精魄。

铜镜映出诡异画面：她霜雪般的肌肤下，暗金纹路正沿着血脉游走。当指尖触到锁骨处的凸起时，镜中突然浮现沧溟的脸。

"师尊终于发现了？"魔气凝成的虚影抚上镜面，"这具身子用的可还习惯？"

青梧挥袖击碎铜镜，却在飞溅的碎片中看见更多画面：沧溟跪在魔渊祭坛，任由魔蛟齿刺穿肩胛；他剜出心头血注入冰棺，棺中躺着的正是她三日前除魔时破碎的元神；当咒文最后一笔完成时，少年将匕首刺入自己丹田："以吾魔骨，承汝天劫..."

"这是换命咒！"她终于捏碎传讯玉符。

玄微掌门赶到时，青梧正将玉骨剑抵在心口。冰裂纹已蔓延至眼尾，她却浑然不觉疼痛："红莲咒印如何解？"

"无解。"玄微的星盘浮现血光，"此咒以魔尊半颗心脏为引，除非..."

殿外突然传来凤鸟哀鸣。青梧透过冰雾望去，只见诛仙台方向升起滔天魔气，三千红莲映亮夜空。沧溟的传音混着锁链铮鸣响彻九霄："师尊若想解咒，今夜子时来魔渊...亲手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