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证科的紫外线灯照亮镜框夹层时,我看见了陆家真正的秘密。
那些被朱砂浸透的桑皮纸在冷光下显形,七百二十枚血指印组成旋转的河图。法医老陈用镊子夹起最内侧的纸片:"这是人皮。"
我握紧热释光检测仪,液晶屏显示的数据令人窒息——这面民国铜镜的胎体,竟混杂着明代骨灰与新鲜骨胶原。小林突然发出呜咽,她正在清理的镜钮凹槽里,蜷缩着半片带编码的指甲盖。
"是陆知远。"刑警队长张尧把失踪报告拍在鉴定台上,"三年前他在老宅地窖拍摄的纪录片母带,昨晚突然出现在市电视台午夜档。"
监控视频在投影仪上跳动。画面里的陆知远举着与我们手中一模一样的铜镜,背后的青砖墙正在渗出黑色黏液。当他念出《天机镜典》序章时,整面墙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无数镜片从裂缝中涌出将他包裹成茧。
我颈后的汗毛突然竖起。视频第23分17秒,陆知远身后的博古架闪过人影——穿月白旗袍的少女正在对我们微笑。
"顾老师!"小林的尖叫从库房传来。我们冲进恒温库时,她瘫坐在汉代连弧纹镜展柜前,保温箱里的铜镜正在疯狂结霜。我隔着氮气手套触摸镜面,民国书房幻象再度涌现。
穿长衫的陆文渊将匕首刺入青年心口,鲜血顺着镜缘饕餮纹灌入暗格。当他掏出怀表核对时辰时,表盘玻璃映出受害者的脸——与失踪的陆知远别无二致。
"镜噬开始了。"张尧盯着物证照片面色凝重。X光片显示铜镜内部有腔体结构,三维重建后竟是具呈跪拜状的蜷缩人骨。我忽然想起光谱仪检测出的DNA,那些断裂的基因链正在重组出恐怖信息——现代死者与民国祭品存在血缘关系。
午夜的工作室弥漫着降真香气。我戴上陆知远遗留的银丝眼镜,镜腿内侧刻着的"丁丑年重九"突然刺痛太阳穴。民国二十六年重阳节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穿学生装的自己(或者说那个像极我的少女)跪在祠堂,陆文渊用铜镜碎片划过我手腕。"以陆氏嫡血饲镜灵,可保家族百年昌盛。"他手中的《天机镜典》哗哗翻动,书页间夹着写满生辰八字的黄表纸。
警报声将我从幻境拽回。防弹玻璃外,本该在证物室的铜镜悬浮半空,裂纹中伸出无数血管状触须。小林站在月光里梳头,珍珠发卡渗出鲜血,梳齿间缠绕的正是陆知远的头发。
"快毁掉...镜纽..."她突然抽搐着指向铜镜,眼球变成诡异的镜面材质。我抄起超声波清洗器砸向镜钮,青铜碎片崩裂瞬间,整个工作室的镜子同时映出民国灵堂。
穿寿衣的陆文渊从镜中跨出,腐烂的手掌按在防尘帘上。帘布瞬间化作招魂幡,密密麻麻的亡者生辰八字在幡面游动。他青灰色的嘴唇开合,发出怀表齿轮转动的声响:"该还债了,双生镜主。"
张尧的配枪走火击碎顶灯,爆裂的LED灯珠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在骤降的光明里,我终于看清真相——所有镜面倒影中,我都是穿旗袍的染血模样。
陆文渊的尸臭味突然变成沉檀香,防尘帘上的招魂幡无风自动。我腕间残留的桃木珠灼痕开始发光,那些爆裂的LED灯珠突然聚成光剑刺向镜中尸骸。在腐肉蒸发的嘶响中,我听见民国二十三年秋雨的淅沥声。
"双镜合璧之时,就是尔等魂飞魄散之日!"张尧的怒吼裹挟着枪声震碎玻璃幕墙。月光如银汞倾泻而入,所有镜面开始生长血肉经络。小林突然扑到操作台前,用拆信刀划开自己手腕,鲜血在铜镜表面画出完整的河图洛书。
"顾老师快走!"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两面微型铜镜,"镜典第七章...子时..."话未说完,她的喉咙就被镜中伸出的青铜锁链绞住。那些锁链节片分明是缩小百倍的铜镜,每面镜中都映出我被割喉的不同死状。
我抓起热风枪对准铜镜胎体,三百度热流下竟传出婴儿啼哭。X光片墙上的影像开始流动,民国灵堂里穿寿衣的"我"正被塞入镜框,陆文渊用朱砂笔在我额头书写殓文。这一刻终于明白光谱仪的检测结果——我的DNA里混杂着明代骨瓷与民国丝绸的碳化残留。
"找到丁丑年的镜子!"濒死的小林嘶吼着抛来鎏金怀表,表盘玻璃映出完全不同的场景:暴雨中的文昌阁,穿西装的陆知远正将半面铜镜封入地基。他转身时脖颈浮现饕餮纹胎记,与铜镜裂纹完美契合。
整栋大楼突然倾斜四十五度,重力方向在镜面影响下紊乱。我攀着通风管道爬向保险库,身后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脆响——张尧的配枪零件正在空中重组成八卦罗盘。当虹膜识别锁亮起的瞬间,我从防弹玻璃倒影里看见骇人真相:自己的后背镶嵌着十八面铜镜,每面镜中都囚禁着一个挣扎的陆家人。
民国记忆如潮水冲破闸门。丙戌年冬至,我被绑在铸镜工坊的青铜坩埚前。陆文渊将掺入我骨血的铜水浇入镜模,剧痛中听见他吟诵《天机镜典》:"以双生为引,化幽冥为镜,食亲族魂魄,得长生......"
保险库的钛合金门突然融化成铜汁,那面在文昌阁地基建的丁丑年铜镜悬浮空中。两镜相照的刹那,时空裂痕如蜘蛛网蔓延。我看见无数个"我"在不同年代被铸成镜器,陆家祠堂的梁柱上挂满写着我生辰八字的魂幡。
"就是现在!"陆知远的声音从怀表里传出。我将两镜断裂处对准,飞溅的铜屑在空中组成二十八星宿图。陆文渊的尸骸在星图镇压下化作飞灰,所有镜面开始吐出被吞噬的生魂。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破碎的玻璃幕墙,工作室遍地都是凝结的血镜。小林昏迷在七星阵中央,她手中的珍珠发卡已碎成齑粉。物证台静静躺着半页《天机镜典》,泛黄纸页上的墨迹正在消退,最后残存的是句令人胆寒的箴言:
"双生镜主,九死轮回。破局之法,在镜外之身。"
张尧突然按住我肩膀,他的配枪准星不知何时变成了饕餮纹:"省博刚送来一批文革时期封存的铜镜,其中有一面...刻着你的生辰八字。"
窗外乌鸦群聚如黑云,它们衔着的镜片在晨光中折射出千重幻影。每一重幻影里,都有穿不同年代服饰的"我",正隔着时空对镜梳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