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之夜,寒风细裹着糖蒜的馥郁,悄然掠过太傅府古朴飞檐,带来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谢明姝跪坐于幽暗的密室之前,手中火折子摇曳着微弱而幽深的光芒,恰好照亮了账本上那一串串触目惊心的猩红阿拉伯数字。“淮北盐场,亩产实则八十斤,上报官府却仅三十斤”,这行字如同锋利的刃,切割着她的心房,让眼眶不由自主地温热起来。记忆如潮,前世教坊司中,谢家女眷被迫沦为官妓的凄苦面容,似乎正透过斑驳墨迹,伸出苍白无力的手,诉说着无尽的哀怨。
恰在此时,一阵轻缓却坚定的叩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谢明姝动作敏捷,几乎是本能地将账本藏匿于《女诫》的书页之间,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从未有人触碰过那不可言说的秘密。门扉轻启,太子的身影踏入,一袭月白色披风轻轻拂过门槛,其上似乎还挂着未及消融的细雪,映着他发间玉冠的清冷光辉。紧随其后,李安手捧鎏金食盒,步伐稳健,为这静谧的夜晚添上一抹不凡的尊贵:"听说谢姑娘擅算,本宫特来讨教。"谢明姝垂眸行礼,余光瞥见太子袖中露出的密报一角——正是她前日通过暗桩送出的永盛钱庄流水单。当太子翻开《女诫》,夹在其中的账本散落时,她听见对方陡然急促的呼吸声。阿拉伯数字组成的罪证在烛光下触目惊心,三皇子党羽私吞的盐税,竟能堆砌成十丈高的金山。
"这是何物?"太子的指尖颤抖着划过"亩产 80斤"的记录,玄色箭袖扫落案头的算珠,"如此精准的计数,莫不是......"
"不过是市井间的记账法子。"谢明姝将改良的《东宫用度表》推上前,红笔批注如血:"月省三千两,可购五百副盔甲。"她望着太子腰间的螭纹玉佩,想起前世天牢里父亲颈间的枷锁,"殿下若倒,谢家女眷必被充为官妓。比起忠君,我更想算清这笔生死账。"
窗外的初雪扑在窗棂上,将两人的影子映得忽明忽暗。太子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解脱与苦涩:"原来在你眼中,本宫不过是枚保全家命的棋子?"
"棋子亦有落子的自由。"谢明姝从袖中取出算筹,在案上摆出东宫收支的卦象,"殿下可知,三皇子每月挪用的军饷,足够赈济三个州府的灾民?"算筹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若用这些银钱加固城防,即便玄甲军来犯......"
太子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透过细腻的锦缎传递而来,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究竟为何……”话语未尽,窗外忽地响起夜枭凄厉的啼鸣,划破了夜的寂静。他脸色霎时一变,动作敏捷地从腰间解下一枚半块青玉腰牌,递至她面前,语气凝重:“收好此物。”腰牌之上,螭纹雕琢得栩栩如生,仿若活物,却在谢明姝灵巧的指间,被一根细长的银针迅速镌刻上三短三长的痕迹——那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摩斯密码,意味着“危险”。
“若遇不测,以此法示警。”太子起身之际,宽大的披风不经意间拂过案头,账本轻轻滑落,露出了藏匿其下的《西域商路图》。他目光一闪,低声吩咐,“三日后,城郊驿馆,带上你的算学之能。”言罢,转身步入夜色,留下一室未散的紧张与期待。
谢明姝凝视着他逐渐隐没于风雪交织之中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随后轻轻将那块透着寒意的腰牌与那精致的胭脂盒并列置于隐秘的格子之中。腰牌上的凉意与檀木盒上细腻的梅花雕纹相接触的瞬间,一抹淡笑不经意间掠过她的唇边,宛如冬日里一抹不易察觉的暖阳。
她提起狼毫,笔尖轻触账本,留下一行工整的字迹:“东宫势力值:二成”。旁侧,她以简练的线条勾勒出半枚腰牌的轮廓,以及一枝傲雪凌霜的寒梅,墨迹犹新,却已在这初雪轻覆的夜晚,被寒气悄然侵蚀,边缘泛起了细微的冰裂纹路,如同时间在这静谧夜晚留下的痕迹。
子时的更鼓悠悠响起,小翠手提灯笼,踏入屋内,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小姐正埋首于算盘的专注身影。烛光摇曳,将那些阿拉伯数字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错落有致,竟奇妙地勾勒出一幅幅仿佛兵家布阵般的图案,简约而不失深邃,为这静夜添了几分不凡的意趣。
"里面是腊八粥?"谢明姝轻轻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只见其中腊八粥色彩斑斓,八种米粒交织其间,宛如一幅细腻的画卷。而在这粥的深处,竟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银算盘,闪烁着淡淡的光泽。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算盘,算珠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恍若间,她似乎捕捉到了太子离别时未尽之言的回响。
指尖轻柔地滑过每一颗算珠,它们冰凉而光滑,触动着她的思绪。白日的对话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在这深宫之中,权力与阴谋交织,人性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她恍然醒悟,原来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谓的君臣之义不过是浮云,真正珍贵的,是那些能够相互依靠、共谋利益的同盟。
窗外的雪愈发大了,谢明姝将腰牌贴身藏好。当冰凉的玉牌贴上心口,她忽然觉得,自己织就的这张网,终于有了最关键的锚点。明日,她要带着改良的《军粮调配方案》前往驿馆,用算学为太子铸甲,为谢家谋路,更为这颠倒的世道,算一场明明白白的乾坤大账。
暗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谢明姝在账本上又添了笔:"腊月初八,得东宫半牌,如得十万粮草。"墨香混着腊八节的甜香弥漫开来,她望着窗外的风雪,忽然期待起三日后的城郊之会。这场始于利益的结盟,终将在算珠的起落间,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