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书简湖时,顾璨正蹲在渡船甲板上刻傀儡。他手中槐木偶的面容酷似当年那个撑船老人,只是眼眶里嵌着的两粒骊珠碎片泛着妖异紫芒。船头悬挂的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铃声荡开的水纹中浮出半张人脸——竟是当年被他沉湖的刘志茂。
“顾小子,你欠我的因果该还了。”水纹人脸张嘴吐出团黑雾,雾中浮现三百孩童被锁在青铜鼎中的画面,“旧神开价了,一个魂魄换一寸长生桥。”
顾璨的刻刀在木偶眉心划出深痕。他腰间悬挂的“春”字印突然发烫,这是齐静春当年赠予的护身符,此刻却烫得他皮肉焦糊。湖底传来隆隆巨响,无数苍白手臂破水而出,每只掌心都睁着只猩红眼珠。
“聒噪。”顾璨抬脚碾碎爬上甲板的手臂,脓血溅在槐木偶上竟化作金色篆文。他猛然想起陈平安说过的话:“书简湖的淤泥里,埋着最干净的莲花。”
千里外的剑气长城遗址,陈平安指尖悬着滴金血。这是从鸣眉心取下的天道精粹,血珠中流转的纹路与宁姚剑鞘符咒隐隐相合。文庙传来的密信在案头自燃,灰烬凝成崔瀺的字迹:“顾璨入魔,速救。”
宁姚的斩仙剑突然出鞘三寸,剑光照亮西南天际——那里升起道接天连地的黑气,隐约可见十二品黑莲虚影。“是幽冥教的血祭大阵。”她按住震颤的剑柄,“顾璨若被旧神蛊惑彻底堕魔,书简湖积攒五百年的怨气足够炸穿轮回。”
陈平安却盯着掌心渐暗的金血。鸣蜷缩在窗边藤椅里,正用菌丝编织南苑国地图,忽然抬头道:“那个叔叔心里开着两朵花,一朵黑,一朵白。”她指尖菌丝突然崩断,菌丝末端燃起黑白交织的火焰,“现在黑花要吃掉白花了。”
书简湖底,顾璨踩着尸骸堆成的山丘前行。每具尸骸胸口都插着截桃木钉,钉头刻着“璨”字——这是当年他为镇压怨灵自制的赎罪符。此刻这些桃木钉正被黑气侵蚀,钉尾生出细密血丝,如同活物般扭动着刺入尸骸心脏。
“何必自欺欺人?”刘志茂的残魂化作黑雾缠绕而来,“你当年为保性命杀我全族,如今装什么圣人?”黑雾中伸出白骨手爪,指尖戳向顾璨心口,“让我看看你的良心还在不在...”
青铜鼎突然炸裂,三百道魂魄尖啸着钻入顾璨七窍。他瞳孔瞬间化作纯黑,手中槐木偶暴涨成三丈高的血傀,背后展开的骨翼上布满佛门梵文与道门符咒——正是三教合流失败的禁术“万法尸”。
陈平安赶到时,整片书简湖已化作血色漩涡。宁姚的剑气劈开黑雾,露出端坐莲台的顾璨:他左半身爬满漆黑经文,右半身却流转着齐静春的春风剑气。血傀手中攥着枚残破的“静”字印,印文正被怨气腐蚀。
“别过来!”顾璨嘶吼时,嘴角同时淌出黑血与金液,“我把春字印藏在...”话未说完,血傀骨翼突然刺穿他右肩,春风剑气顿时黯淡。
陈平安袖中飞出本命瓷碎片,瓷片在空中拼成残缺的莲花盏。这是当年本命瓷崩毁时,他偷偷藏起的一瓣。“书简湖的因果,我陪你扛。”瓷盏盛住滴落的金血,瞬间绽放出千丈清光。湖底被照亮的瞬间,两人同时看见淤泥深处那株并蒂莲——黑白双色,根系缠绕着半截断裂的玉带 。
清光中浮现齐静春的虚影。这位已故儒圣伸手点在顾璨眉心,春风剑气顺着经络灌入心窍。“当年赠你春字印,不是让你镇邪,是要你种心莲。”虚影指向黑白并蒂莲,“善恶并生才是人性,强行斩灭恶念,不过是喂给旧神的饵食。”
血傀突然发出刘志茂的惨叫,骨翼梵文寸寸崩裂。顾璨趁机扯断心口黑丝,将半朵黑莲封入本命傀儡。当最后缕黑气消散时,湖面浮出三百昏迷的孩童,每人胸口桃木钉都开出了白色小花。
陈平安收起破碎的瓷盏,发现盏底多了道裂纹——形状恰似天道裂隙。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冰凉手指抚过盏沿:“要补这个缺口,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心。”她歪头看向南苑国方向,“那里的人在挖很深的洞,想用亮晶晶的石头填满。”
文庙钟声恰在此时响彻九洲,三教祖师虚影共悬苍穹,却因道祖的“绝地天通”与至圣先师的“人道补天”之争,始终无法真正合道。宁姚的剑穗无风自动,她突然明白:天道裂隙不仅是规则破损,更是人心离散的倒影。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