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碧螺春来一壶”
青阳镇此时正是酷暑炎夏,茶摊上挤满了来避暑喝茶的路人客商,开在足有四五人环抱不下的大绿槐下,发黄的帆布下的茶摊似乎也开了些年头了。
靠近槐树底下的青石早就没了苔藓,暗黄的茶渍枯叶堆积了一层又一层,不知被茶水泼了多少年岁才有这般的年轮。
“来了来了,上好的碧螺春,客官慢用啊”
围着围裙的妇女端来了茶水,那接过茶水的看官也不在乎这茶水味道几何,只管着先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茶水顺着脖颈流到满是汗水的胸口,不知道是因为连日赶路的原因还是酷暑的原因,麻衣被解开了大半,裸露的胸膛上尽是汗水,粘连着衣衫。
槐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树下的黄犬也还叫个不停。
今年的夏天有些格外的热,很多年后在谈论这场夏日的时候,都会莫名的感觉到燥热。
过往来往的客商旅人都会在这颗槐树下歇个脚,吃杯茶,赶了几日的路,都会停下来休息片刻,殷三娘的饮子在青阳镇远近闻名,过路的旅人都愿意在这颗槐树下停留片刻照顾几分生意。
没人知道殷三娘在这开了多久,彷佛这树在这她就在这了。
槐树往前就是进镇子了,进了镇子可没这么清凉可口的饮子喝了。
“哎,三娘,这前些时日是不是来了一大群商队进镇了?”大汉问了一声,看了一眼停在一边的马车,这次来青阳镇,他带了很多货物,听闻青阳镇来了一大队商队,便想着跟着一起北上找找机会。
“那可不是吗,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足有六七辆,看着是慕兰人。”三娘忙着收拾桌面,手上提着几只茶壶回了摊面,手上忙着用抹布擦这擦哪,也不影响她回答问题。
“慕兰人?”周围的人都是抬起头来,眼中多少透着惊讶,但也没什么表情。
近年来少了些战乱,百姓总算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尤其是几年前慕兰和大晋开了互市,两国关系似乎更是好了不少。
可谁都知道,这种和平也只是暂时的,天下哪来的永久的太平,不过对他们老百姓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少些战争就足以让他们老百姓安心许多了。
大汉又猛灌了几口茶水,甩下了几枚铜板叫着三娘收钱走了,自己拽着怀里的包裹朝着马车走过去。
慕兰人的商队还没走远,现在跟着上去说不定还能追的上,他带的这些货兴许还能卖点出去。
抱着这种想法,大汉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刚走到马车边上,眼神却突然一凝,一个头发糟乱衣衫褴褛的小孩正扒着自己的马车,手上还拿着几大袋东西,看样子是刚翻出来。
“好小子,敢来偷我的东西!活腻歪了!”还好是来的快,不然真让这小崽子跑了,大汉三步一拽,像拎小鸡儿一样把小孩提起来。
本来打算跑的,没成想在爬下马车的时候被发现了,小孩黑黝黝的面庞一阵心惊,脚底抹油就打算跑路,可哪有成年人的跑得快,一下就被拎起来了。
“好小子,也不打听打听秦爷爷的名号,敢偷我的东西,咦~?”秦姓汉子提起来就准备给这小崽子来一顿毒打然后送去衙门,看着对方黑黝黝的脸又是一阵无语,看得出来这不是第一次遇见这小孩了。
“三娘,这小乞丐怎么又回来了?”秦汉子把东西拽回来,提溜着小孩给三娘瞧了一眼。不停在秦汉子手上挣扎的小孩怎么并没有怎么用,怎么也摆脱不了汉子的手掌,只能任凭摆弄了。
三娘只是看了一眼便随便说着:“这小子被人从城里扔出来也没地去,就在后山土地庙待着。”
“这小扒手在镇子上触到霉头了吧,天天到处偷东西,咋不送去衙门”
“这么小,送去有什么用,还不是趁着没人就爬出来了,衙门拿着小子也没办法。”
秦姓汉子看了一眼手上这黑不溜秋的小子一眼,嫌弃的把他放在地上,提了一脚他的屁股叫骂着“滚蛋,下次再来偷我东西把你腿脚打断。”
小孩一言不发,被松开之后如临大赦,一溜烟的就跑远了,手脚不干净,跑的倒是挺快。
头发像鸡窝的小孩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也没人知道,年前就开始有人看见他在镇子里手脚不干净,刚开始也只是在菜场捡些烂叶子,后面就开始对些小摊子下手,不过都看在他可怜年纪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平常拿个馒头顺块萝卜白菜也没什么。
各家都自身难保,难得揭不开锅,自然也不可能是看见这个小孩就拎回家养着,这小孩自己彷佛也有点怕生人,也没怎么和人交流,因此大家都叫他小哑巴。
只要这小子不干些别的,其实也都没啥,衙门也出门了好几次,但这小滑头就跟个泥鳅一样到处乱钻,捕快要抓到他的时候,他啥地方都可以钻进去,弄的也是束手无策,好几次抓着了关起来了,想着给这小东西拿点好吃的,谁承想他还跑出来了。
直到后面衙门顺藤摸瓜的才把这小孩的身世查了个清楚,也是跟着南下来的商队,在半路上遇见了山匪,大半个商队都被洗劫一空,人是一口子没活下来,这孩子也是跑得快,再加上体积又小,就钻到沟渠里边,没让人发现,哭咧咧的在山匪走了之后才爬出来。
一个人把商队里的尸体全埋了之后就顺着山路一路走到了青阳镇,八九岁,黑夜,一个人,把商队十来口子人全埋了,衙役们是想都不敢想。
可偏偏这小子做了,也不知道当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夜导致他现在一直不出声。
总之来到了青阳镇之后他就一直待在一些犄角旮旯里边,总之是换着地方睡,让衙役们是无处可寻。
被赶出来的原因也是因为最近青阳镇来了好几家客商入住,怕着小子动了什么不该动的手脚,毕竟这些外来的可不是他们青阳镇本地的人这么好心。
衙役们在茶摊后山的土地庙给他铺了张简易的床,小哑巴虽然不说话,眼眸里也透着些清澈,也明白衙役们没有什么恶意,半挣扎的就到了后山土地庙里住了下来。
平常也就对着些来往的路人下些手。
久而久之的,着三两年下来,对这个小哑巴,大家也都感觉熟悉了,加上小子也不偷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就偷点吃的,大家也就没说些什么。
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土地庙,佝偻着身子的小哑巴一下就放松下来,身子也直了起来,从腰间拿出刚才从马车里顺下来的一个根白萝卜,得亏是藏了,不然今天是一丝收获都没有。
披头散发的小哑巴把头发扎了起来,黑黝黝的面孔透着些稚嫩,平静的成熟与脸上的稚气未脱完全不搭,不在乎手上是不是干净就随手抹了一把脸,河边上随手洗了洗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锅。
也不知道是跟了他多少日子,这口破铁锅只有一半是好的,另一半破了个大洞,导致着他也只能用另一半来煮点吃食。
小哑巴丝毫不嫌弃自己的东西,萝卜洗的干净,皮也不削了,大口的咬了两口,然后用牙齿咬了好几块下来直接丢进了锅里熬煮起来。
卷缩着身子环抱着双膝,清澈发亮的眸子里倒映着远处快要下山的夕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该做什么,也许是对未来的迷茫吧。
每日的落差彷佛都在这时候填满了空白。
他的记忆里还存着那日夜里的杀戮景象。
一群骑马的山匪从山上冲下来,不由分说的对着商队里的的开始冲杀,他害怕的从马车下钻进去,爬到沟渠里躲过一命。
听着上面凄厉的厮杀声,他死命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整个身子都佝进沟渠里黑乎乎的泥里,埋在泥里双耳听着撕裂的吼叫,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颗雨滴还是倾盆大雨把他浇醒,他佝偻着小身子从沟渠里爬起来,只看见了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马车被掀翻,几匹老马被砍翻,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泡,遍地的尸体把地上染的通红,黑红的血液渗进泥水里,把一整片地方地方都染的血红。
大雨冲刷着地面也冲刷不干净这里的杀戮。
十岁岁的他没有大叫没有哭喊,只是这样呆呆的怔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让他缓慢的回过一丝神智。
他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是怎么埋葬的尸体,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来到青阳镇,他似乎在山林里跑了很久很久,跌倒了一次又一次,爬着还是跌着,都有些不太清楚了。
只是那血腥的夜晚,一直浮现在自己的脑袋里。
每晚如同梦魇,紧紧的撕咬着他的脑袋。
或许正是因为那晚的创伤,小哑巴到现在也没开口说过一句,商队全灭,侥幸活下来的小哑巴,也无人知晓他的名字,坊间孩童嬉戏逗闹期间给了他一个小哑巴的外号,所有人也当他是个小哑巴。
他也没反驳,只是一味的拾荒,沉浸在自己的那一小方天地里。
渐渐的学会了些偷摸取巧的手段,在加上自己细小瘦弱的身材,跑的也快,也没什么人追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