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缓缓夹起炒羊肚,蘸上一点辣椒,放进嘴中。平时最爱的小吃此刻似乎有些无味,此时午时将过,马上就要进入未时。王慎吃饭的地方是四川总督府斜对面贡院旁边的一家饭馆。在四川官场中,流传着总督王崇溺爱独子王慎,而王慎唯爱美食的评价,甚至有坊间消息说,王崇从浙江总督平调四川总督,都是因为在两年前,爱子王慎在杭州吃了一顿四川厨师做的麻辣兔头以后感觉欲罢不能,但是又觉得食材不正宗,所以鼓动老爹一纸奏疏上表崇祯皇帝主动请缨要“平定西南”,从杭州不远千里来到成都。
“鲍螺来喽”,店小二的一声吆喝,把王慎的思绪拉到现实中,看着面前冒着热气软糯可口的甜食,王慎对身边侍从说到:“丁四,赏给你了”。
王慎今年二十出头,丁四比王慎小两岁,既是侍从也是王慎从小的玩伴。丁四捧起盘子,顾不得烫嘴,三下五除二就把几块甜食一扫而光,甩起油腻腻的袖子擦干嘴后,对王慎谄媚的笑着说道:“少爷,家门口的那个女叫花子我差人去寻了,找遍全城也不见踪影,估摸着是被卖进妓院绑起来了”。
王慎没有接话,走到饭馆门口打个喷嚏后问起了另一件事:“家母房中的胭脂,可还有剩余?”
丁四被冷不丁的问住了,自从几年前老夫人在杭州染上瘟疫去世后,老爷就命人把老夫人的所有遗物一把火烧了,做为府中公子的王慎在陪同父亲处理完丧事以后便回到故乡无锡老家守孝三年,三年后性情大变,整日以饮酒美食为乐,以至于当时贵为浙江总督的王崇没少唉声叹气。
丁四一时接不上话,有点愣住了,王慎没有理他,独自走上马车,坐进帷幔之中。随着丁四“驾”的一声,马车开始缓缓移动。王慎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他感到有些思绪烦乱,但是这一路他必须要伺察警觉,理出个头绪来。
此时,午后和煦的阳光开始化开路上的雨水,前几天上元节留下的炮竹纸屑还能依稀可见。大约在正月初五午时的时候,贵为四川总督的老爹把王慎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命令下人把儿子身上的酒气梳洗干净,再让其他人都出去,随后说了一道密诏,让王慎即刻动身前往川西康定。老爹刚说几句话,王慎立刻就清醒了,当即表示反对立刻动身,因为容易打草惊蛇,上元节结束后更为合适。
王崇随即问儿子带多少侍卫较为妥当,王慎表示一个都不要,便衣出行,带着公文印章,以备不时之需。
王崇想了想,点点头说到:“也好,约莫对方也没有几个人”。说完后,王崇迈着有点踉跄的步伐走了出去,看着老爹憔悴的身影,王慎心中有些难过。前几年母亲去世,再加上朝局动荡,让当时身为浙江总督的父亲苦不堪言,既要保证朝廷的税赋如数上交,还要谨言慎行。大明天子崇祯皇帝虽然自继位后宵衣旰食,但是对身边人的疑心一直都没有减弱,内阁首辅走马灯的还着,有的勉强在任一年,有的在任几个月就被拿下,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整日想着如何差遣锦衣卫抓捕良臣,罗织罪名以后邀功请赏,大明朝的将士北方边境面对女真人的进攻可谓是节节败退,浙江做为税赋重地,也无法为朝廷提供更多的钱粮。在这种情况下,王慎情愿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浪荡公子,展示给无处不在的锦衣卫,所谓的麻辣兔头更是个幌子,王慎以母亲去世带来的打击为由让自己整日变得疯癫,到处叫嚷着要喝四川郎酒、吃麻辣兔头,在疏通了诸多关系后,王崇终于如愿以偿离开了浙江那个苦不堪言的是非之地,平调来到四川。本以为到了成都以后,可以躲个清静。然而刚刚一年不到,一封来自京城的密诏,又让王崇提心吊胆起来。
也就是那天和老爹谈完以后,心绪纷乱的王慎走出总督府想要散散心,刚出大门就看见了捏糖人的一个老头,王慎走过去,百无聊赖的拿起一个糖人把玩起来,旁边不远处站着一个乞讨的叫花子,一阵微风拂过,正在把玩糖人的王慎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清醒起来。不自觉的向叫花子走过去,王慎低下头端详起叫花子,透过蓬乱的头发,可以看出是个女人,;年龄似乎不大,脸上有一些新鲜的泥土,模样倒还俊俏。叫花子注意到王慎向她走进,不自觉的向后退几步,低着头嗫嚅道:“公子,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您可怜可怜我吧-------”
这几句话,又让王慎感觉失望起来。他之所以走进叫花子,是因为她身上的一股淡淡的胭脂味,是故乡姑苏地区的特产,桂花和松木融合的一种味道,而且隐约带有中药的气味。母亲在去世前,王慎终日服侍,为母亲端茶送药,为了医治母亲,王慎不仅亲自拜访杭州城中所有的大夫,并且自学医术,隔三差五去灵隐寺为母亲祈福,以求上天垂怜------唉,想起病故的母亲,王慎叹了口气,之所以随即感到失望,是因为叫花子一张嘴就是陕西口音。
“公子,你发发善心吧,我的丈夫被是乱箭射死的,我从渭南一路逃荒,快要饿死了”。
女人一边说一边又往后两步,地道的陕西口音让王慎回到现实中,王慎摸摸身上的口袋,今天一堆烦心事,出门竟然一块铜板都没带,摸着腰间的玉佩,愣神了一下,摘下来给了叫花子说道:“拿走吧,也许能帮你换得几亩良田”。
那块玉佩,说起也有来头。几年前在杭州城,因为祈福的缘故,王慎结识了灵隐寺的主持,主持被王慎的孝心感动,赠其一块玉佩。那块玉是一整块良渚玉琮遗留的残片打磨而成,玉琮本是夏商时期皇室祭祀所用的礼器,与王慎这样总督公子的身份倒也相配。所以这块玉佩的价值,十亩良田都不止。
母亲既已去世,成都与杭州相隔数千里------罢了罢了,不想了,王慎一边回身一边叹息,但是走到总督衙门牌匾下的王慎又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女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怔怔的看着他,王慎感觉讶异,正常情况下,一个叫花子得了如此贵重的赏赐,一定会兴奋雀跃赶紧走人,可是这个女人居然盯着王慎没有离开。王慎站在台阶上看着她,如此两人四目相对,直到丁四的从府院跑过来叫喊:“公子,公子,老爷又在找您呢------”
王慎一抬脚,差点被门槛绊倒,幸亏丁四上来扶住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