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钟惊破雾中茶
寅时三刻,山门下的青铜钟突然轰鸣。
小茶蜷缩在禅房角落的竹床上,睫毛上还凝着昨夜听慧明禅师讲茶经时落下的烛泪。钟声像煮沸的老茶,咕嘟咕嘟漫过青砖地,震得窗棂上的霜花簌簌掉落。她慌忙掀开粗布被子,趿着露趾的草鞋往茶寮跑,怀里的《茶经》残页被晨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极了昨日暴雨中茶树抖动的枝叶。
慧明禅师已立在茶寮前的老梅树下。他的灰布僧袍被山雾洇成水墨画,袖底露出的手腕瘦如茶枝,却在拂动时带起一阵茶香——那是经年累月与茶叶厮磨才有的气韵。小茶仰头望着师父身后的茶寮,竹帘上挂着的冰棱子正往下滴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凹坑,像极了盖碗里茶渣聚成的达摩面壁图。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慧明开口时,檐角的铜铃忽然叮铃作响。小茶看见师父指尖捏着一撮凤凰单丛,茶叶在晨光中舒展如倦鸟初醒,叶背上的白毫闪着银光,仿佛昨夜偷喝的隔夜茶里,那些曾在腹痛中低语的精灵。
二、三才碗中的乾坤
茶寮内的风炉早已烧得通红。
慧明禅师执起枣红泥炉上的侧把壶,沸水冲出时如白练悬空。小茶听见水声竟似寺中暮鼓,咚地一声撞进心腔,惊得她手中的《茶经》滑落在地。师父却似未觉,手腕轻抖,沸水在盖碗里转出银亮的漩涡,碗底残留的茶渍竟凝成一片叶脉形状,恍若前日暴雨夜茶树流的"血"。
"这盖碗称三才碗。"慧明指尖叩击碗沿,声音清越如击磬,"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泡茶即参天地人之道。"小茶盯着师父的手,看他三指拈起碗盖,如拂动晨雾般刮去浮沫,动作行云流水,却在提起盖碗时,袖口滑下一道淡红疤痕——那是去年采茶时为护茶树被野猪抓伤的。
突然,窗外传来山雀惊啼。小茶转头望去,只见晨雾中有个灰衣汉子正往寺门方向走,竹篓里露出半片黄绢,上面隐约有"陆记茶行"的字样。慧明禅师的茶勺顿了顿,沸水在盖碗边缘溅出细小的水花,却又立刻被他手腕一带,化作圆润的水痕沿碗壁滑入,竟无半滴泼洒。
"温壶要如春风拂柳。"师父将温热的盖碗推到小茶面前,"水为茶之母,须得先敬了这水,茶才肯舒展开来。"小茶怯生生伸手,触到碗壁时忽然浑身一颤——那温度竟似活物,隐隐有脉动传来,仿佛昨夜梦中茶树的低语,正从碗底漫上来。
三、茶烟里的玄机
小茶第一次触到真正的"茶器"。
面前的茶盘是整块乌金石凿成,盘底刻着"若琛珍藏"四字,边缘还留着几道细小的茶渍,像是被岁月泡软的诗句。慧明禅师教她取茶荷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师父掌心的老茧,那触感粗粝如老茶梗,却又带着晒过太阳的暖。
"凤凰单丛要取七克。"慧明的茶则在茶罐里轻轻一舀,茶叶落下时发出沙沙声,像极了昨夜暴雨后,她蹲在茶树下听茶叶舒展的响动。小茶数着落入盖碗的茶叶,第七片叶尖忽然折了个弧度,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金线,恍若前日茶渣聚成的达摩眼睛忽然睁开。
就在此时,山风突然撞开竹帘。小茶看见灰衣汉子又出现在茶寮外的石径上,竹篓边缘露出的黄绢上,似乎有个细小的黑点在蠕动——像极了去年在茶树上见过的,那种会蛀食茶灵的甲虫。慧明禅师忽然轻咳一声,袖口扬起的茶香化作薄烟,竟将那黑点遮了去。
"冲水要高,悬壶如探海。"师父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小茶看见沸水冲进盖碗时,茶叶竟在水中跳起了舞,叶片舒展如衣袖翻飞,茶毫化作点点星光,在碗中聚成 tiny的茶灵轮廓,与昨夜梦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她忍不住伸手去抓,却被碗沿的热气烫得缩回手,指腹上却沾了片茶叶,叶脉纹路竟似婴儿的掌纹般清晰。
四、晨雾中的暗涌
茶寮外的雾越来越浓了。
慧明禅师教小茶"关公巡城"分茶时,她的手腕总在发抖。前几日偷喝隔夜茶的腹痛似乎还在胃里打转,此刻却被茶香熨得暖暖的。当第一滴茶汤落入若琛杯时,她听见杯底发出清脆的"叮"声,像极了寺里铜钟的余韵,又似茶灵在远处的哼唱。
"茶要趁热喝。"慧明将第一杯茶推给小茶,碗底残留的茶渣竟又聚成了个图案——这次不是达摩,而是片扭曲的茶叶,边缘有锯齿状的缺口,像极了被虫蛀过的茶树叶。小茶刚要开口,忽然听见茶寮外的石径上有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竹篓晃动的轻响。
慧明禅师的食指忽然在茶盘上轻点三下。小茶看见师父指尖的老茧在茶渍中若隐若现,竟排成了个"密"字。她慌忙低头,只见灰衣汉子已走到茶寮门口,竹篓里的黄绢上,那个黑点此刻清晰可见——那是个铜制的甲虫形物件,正随着汉子的呼吸微微震动。
"小施主,陆辰茶行送新茶样来了。"汉子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宣纸,绵软却带着刺。他弯腰时,小茶看见他后颈有块暗红色胎记,形状竟与茶煞盟的符印有些相似。慧明禅师伸手接过茶样,指尖在黄绢上轻轻一拂,那甲虫状物件忽然发出极细的"咔嗒"声,却被师父袖口的茶香盖了去。
五、茶心初萌
汉子离开后,慧明禅师将茶样放在茶盘角落。小茶看见黄绢上印着"凤凰单丛·蜜兰香"的字样,封口处的蜡印却多了道裂痕,像道新鲜的刀痕。师父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僧衣传来,竟比刚才的盖碗还要烫。
"茶有茶道,人有人心。"慧明的声音忽然低沉,像极了昨夜讲"茶忌隔夜"时的语调,"有些茶,看着光鲜,内里却藏着虫子。"小茶抬头,看见师父眼中映着茶寮外的茶树,那些叶片在晨雾中轻轻颤动,竟似在点头。
她忽然想起昨夜腹痛时,梦中茶树说的那句话:"茶灵择人,心清方见。"此刻看着眼前的盖碗,碗中的茶叶已舒展开来,茶汤呈琥珀色,茶雾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化作淡淡的凤凰形状。小茶忍不住凑近,茶香钻进鼻腔的瞬间,她听见茶树在远处低语,声音比昨夜清晰了几分。
慧明禅师忽然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晒干的陈皮。"这茶样留着吧。"他将陈皮撒进茶盘,"以后你会明白,茶里能泡出人间百态。"小茶看见陈皮落在黄绢上,竟将那道裂痕遮了去,而那甲虫状物件此刻已无声无息地钻进了茶盘的排水孔。
六、晨课尾声的惊雷
卯时正,山雾渐散。
小茶跟着慧明禅师走出茶寮,看见寺前的古银杏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只三花猫。它正用爪子拨弄着个铜制物件,正是灰衣汉子茶篓里的那个甲虫。小茶刚要出声,慧明禅师已抬脚将甲虫踢进草丛,三花猫叫了一声,叼着片茶叶跑远了。
"明日起,卯时初刻开始练'温壶'。"师父指着茶寮外的老梅树,"什么时候能让沸水声如钟磬清越,什么时候才算入门。"小茶望着梅树枝头的冰棱子,忽然想起刚才分茶时,最后一杯茶汤竟在杯中晃出了涟漪,涟漪里映着的,竟是陆辰茶行的旗子在风中翻卷。
山风再次掠过,带来远处茶田的清香。小茶低头,看见自己的草鞋上沾着片茶叶,正是刚才练茶时掉下的。她轻轻拾起,对着阳光看去,叶脉纹路竟如蛛网般细密,而在叶尖处,有个极小的黑点——那是被虫蛀过的痕迹,却又像是某个符号的雏形。
慧明禅师忽然伸手,用禅杖在地上画出个圆圈。"茶阵的基础,就在这一圈里。"他说这话时,寺里的晨钟再次响起,惊起一群山雀。小茶看见鸟群掠过茶田上空,翅膀下掉下的羽毛落在茶树上,竟化作了点点金光,与她刚才在茶汤中看见的星光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时,小茶躺在禅房里,怀里的《茶经》残页忽然沙沙作响。她借着月光看去,残页上的字迹竟有些模糊,却在空白处多出了道淡淡的茶渍,形状像极了今日灰衣汉子后颈的胎记。她正要细看,窗外忽然传来茶树的低语,这次的声音清晰得可怕:"小心......茶煞......"
小茶猛地坐起,禅房里的烛火忽然熄灭。黑暗中,她听见远处茶寮方向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撬茶盘的排水孔。她攥紧手中的茶叶,指尖触到叶尖的黑点,忽然想起慧明禅师的话:"茶心不可染。"而此刻,她掌心的茶叶正在发烫,仿佛有团小火苗,正在黑暗中倔强地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