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年的暴雨裹挟着咸腥的潮气,如万千银箭般倾泻在应天城巍峨的城墙上。琉璃瓦上的雨珠汇聚成溪,顺着蟠龙纹滴水兽的獠牙坠落,在青石板上击出万千银花,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水雾氤氲的混沌之中。乾清宫内,六十岁的朱元璋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弹劾奏折,指节泛白如霜,龙袍下青筋暴起,仿佛随时都会冲破皮肤。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最上方,"驸马欧阳伦"几个朱批红字在摇曳的烛火下刺目如血。
"欺君罔上!"朱元璋暴怒如雷,猛地掀翻沉重的檀木案几,盏盏烛台轰然倒地,火苗瞬间吞噬了散落的奏章。刹那间,整个大殿浓烟滚滚,满地狼藉。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如筛糠般伏在冰凉刺骨的金砖上,额头渗出的冷汗混着雨水,顺着龙纹地砖的缝隙蜿蜒而下。他大气都不敢出,却能清晰感知帝王周身翻涌的杀意——十年前胡惟庸案的血腥场景仿佛就在昨日,那三万颗滚落的头颅,此刻似化作无数双眼睛,透过雨幕冷冷注视着殿内。
"毛骧!"朱元璋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限你三日内查清来龙去脉。但凡敢包庇者,一律照胡党案处置!"帝王缓缓抬手,摩挲着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绣春刀。这把刀,是他做乞丐时从元兵尸身上扒下的战利品,跟随他南征北战三十载,刀鞘上的龙纹早已被血锈浸染得暗红如紫。
毛骧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闷响,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臣定当肝脑涂地!"退出宫殿时,暴雨瞬间浇透他的飞鱼服,寒意刺骨。他望着宫墙外翻涌的乌云,心中暗自哀叹:驸马府根深叶茂,朝中党羽众多,连太子朱标生前都要敬欧阳伦三分。此番圣怒,怕是要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风,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头落地。
与此同时,应天府城隍庙的断壁残垣下,于弃文剧烈喘息着撑住膝盖,胸口如擂鼓般起伏不定。掌心原本的《天机录》残卷不知何时竟化作一枚锈迹斑斑的锦衣卫腰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一阵恍惚——三百年前他在成化年间推行新政,建立紫阳书院、推动火器革命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转眼间竟置身于朱元璋执政末期。飞鱼服上的蟒纹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幽光,他望着远处王府灯笼在雨幕中明明灭灭,突然想起历史记载:洪武三十一年驸马欧阳伦因走私被赐死,此案牵连甚广,成为朱元璋晚年肃清功臣的导火索。
"抓活的!钦犯逃进西街了!"粗粝的呼喝穿透雨幕,如惊雷般炸响。于弃文抬头,只见数十名锦衣卫举着火把呈扇形包抄而来,跳动的火光照亮他们腰间的令牌——与自己手中这枚样式相同,却刻着不同编号。他下意识摸向靴筒,那里竟插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刀柄缠着的布条还残留着新鲜血迹,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人!城隍庙有人影!"一声暴喝惊破雨帘。于弃文瞳孔骤缩,借着闪电的刹那,他瞥见最近的锦衣卫腰间令牌边缘有三道刻痕。这细节让他心中一动——成化年间他曾参与改良锦衣卫腰牌防伪,正是用特殊刻痕区分不同卫所。而此刻这三道刻痕,分明与记忆中拱卫司的标记吻合。难道,自己穿越后竟阴差阳错成了拱卫司的人?
雨势稍歇的间隙,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疾行。于弃文本能地跟上,前世在西域沙漠追踪马贼的经验在此刻显露无遗。他踩过积水时刻意避开石板接缝,多年研究水利培养的建筑知识,让他能精准预判每块砖石的承重,脚步轻盈得如同狸猫。转过三条街巷,黑影闪进"云锦阁"绸缎庄,门扉开合的瞬间,一股特殊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茶叶发酵的醇厚香气与马匹汗味交织的味道,对于曾在西域推行茶马互市改革的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绸缎庄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十余个身影围坐在炭盆旁,火光照亮他们腰间短刀和脚下鼓鼓囊囊的麻袋。于弃文贴着梁柱屏息倾听,掌心的腰牌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要松手——这是《天机录》残卷产生共鸣的征兆,前世他在敦煌祆教密室解读星图时,也曾有过类似感应。难道,这里藏着与《天机录》有关的秘密?
"茶马古道的货还有三成在码头,得赶在锦衣卫封港前运出去。"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听说毛骧这次带了三百缇骑,连钦天监都算出近日有血光之灾......"
"怕什么?"满脸刀疤的汉子往火盆里添了块木柴,火星迸溅中,他后腰露出半截藏文经文刺青,"驸马爷的货,连蓝玉生前都要分一杯羹。朱元璋再狠,能杀了自己女婿不成?"
于弃文瞳孔微缩。作为曾在西域推行茶马互市改革的能臣,他太清楚其中利害:茶叶与马匹是维系边疆稳定的关键,私自贩卖不仅破坏经济秩序,更可能导致西北藩王势力失衡,甚至动摇国本。正要凝神细听,脚下腐朽的木板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十二把短刀同时出鞘的寒光中,于弃文旋身跃起,动作行云流水,绣春刀精准架住刺向面门的匕首。借着炭火微光,他看清左侧那人袖口露出的西域风格银镯——这是西番进贡的物件,按礼制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或皇亲国戚才能佩戴。看来,这群人背景绝不简单。
"锦衣卫办案!"于弃文沉喝一声,声如洪钟,将腰牌往火盆上重重一按。令牌边缘的刻痕在高温下显现出特殊暗纹,这是他前世设计的防伪手段,此刻竟提前三百年出现在洪武年间。当众人看到暗纹组成的"拱卫司"字样时,持刀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
刀疤汉子突然狞笑,眼神中满是狠厉:"新面孔?知道我们背后是谁......"话音未落,于弃文屈指如电,弹出两粒火炭,精准击中他膝盖穴位。趁着对方跪倒瞬间,绣春刀已经抵住他咽喉,寒气逼人:"说,茶马古道的货藏在哪里?还有哪些官员参与?"
"你以为......"刀疤汉子突然发力咬碎齿间藏着的毒囊,黑血从嘴角涌出时,他仍死死盯着于弃文,眼中带着疯狂与挑衅,"朱元璋......活不过明年......"
死寂中,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于弃文弯腰扯开对方衣领,赫然发现半枚西域风格的玉珏——与他在成化年间从波斯商人处缴获的走私物如出一辙。当第一声梆子响划破雨幕时,他将玉珏收入怀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绸缎庄梁柱上暗藏的机关暗格。这些机关设计精巧复杂,竟与《天机录》中记载的墨家机关术不谋而合,看来此事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大人!有打斗声!"门外传来锦衣卫的呼喝。于弃文迅速点燃几处易燃绸缎,火舌瞬间窜起。在大火吞没现场前,他摸到暗格里一卷泛黄的账册。借着跳动的火焰,他瞥见扉页上"陇右都指挥使司"几个字,而落款处的印章,隐约可见半个"蓝"字。蓝玉虽已死,但他的余党仍在暗中活动,此事怕是牵连甚广。
大火冲天而起,照亮半边夜空。于弃文混入追捕的锦衣卫队伍,心中思绪万千。他望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驸马府,握紧怀中的账册——这不仅是驸马走私的证据,更可能牵扯出一个足以颠覆朝堂的惊天阴谋。而他,一个来自未来的改革家,能否在这场注定血流成河的风暴中,改写历史的走向,避免洪武末年的那场腥风血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汗水,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既然命运让他在此刻重生,他便要凭一己之力,为大明王朝逆天改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