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搜
纵横小说
首页 历史 架空历史 辽朝梦影
第50章 锦帆西去话苍黄 残灯血影叹慈航
作者:贺维本章字数:5558更新时间:2025-12-15 19:24:04

【调寄・水龙吟】

沧江万里烟波,锦帆高悬归途远。

霸业皇图,一时多少,豪情未减。

晓看千帆逝尽,暮闻渔唱数声,人生倏忽如电。

叹兴亡如烟,浮云苍狗,宗室规隐,民生怨?

忽忆边关烽火,有邪魔、横行肆意。

杀生为护,斩业非斩,荒唐无稽名字。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起。

且将这、万绪千愁,付与那、滔滔浪迹。

且说皇子开垌一行,自望江渡送别狼子先生与博得闪耀后,楼船继续西航。狼子先生“世道人心已变”的感慨仍在耳畔,他提及的番椒推广之策,开岌兄已遣人快马寻访种籽,想来不日便会送抵京中司农寺。江风拂面,带着水汽,恰如四方茶馆外的江景余韵,众人心中既有离别后的轻怅,亦有对前路的期许。

赵又渟望着江面粼粼波光,想起御道之上与开垌并肩御险的默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折扇扇骨,此番南下,虽经波折,却也算达成了初衷。如今她身份已明,两拨人马又合在一处,倒也省去了许多虚礼,几日相处下来,那份拘谨便淡了许多。

时值夏季,两岸青山如黛,偶有白鹭低飞。

众人聚在宽阔的甲板之上,四周设了锦幛遮阳,案上摆着瓜果香茶。刘一妃的祖母虽年迈,精神头儿却很好,正带着墨墨在一旁的小几上剥着莲蓬。刘一妃见祖母剥得吃力,主动接过莲子,指尖细细剔去苦心,动作轻柔却有些生疏。墨墨则手脚麻利,将剥好的莲子递给老太太,二人并未声高,只偶尔相视莞尔,或低语一二家常琐细,神态甚是亲和,并不似外人那般拘束。

村哥忙前忙后,亲自为众人斟茶,他人勤快,嘴上也甜,将在座的都照顾得妥妥帖帖,总能在茶凉之前续上。待斟到刘一妃面前时,他笑着赞道:“伊人娘子心细,连苦心都剔得干净,难怪殿下吃着舒心。”此言一出,诸人暖意融融。

刘一妃到底是本地人,虽离家不久,但这江上风物却是最熟稔的。见韦苳艺盯着江心的一处沙洲出神,便温言解说道:“那是落雁洲,若是秋日里来,芦花白茫茫的一片,才叫好看呢。这江水看着平缓,底下暗流却多,也就是这新航道修好了,若是从前,行船可没这般稳当。”

赵又渟听了,笑道:“刘姐姐果然是懂行的。我们北地虽也有河,却少有这般温润的水汽。”

众人便以此为话头,聊起了各自的家世。赵又渟手中折扇轻摇,目光在开垌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带着几分探究,忽地奇道:“说来蹊跷,我此番南来,虽知大辽皇室尊贵,却未曾听闻……皇族之中,似另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我从未听人提起过殿下的姓氏?”

炳钰世子闻言,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先看了一眼开垌,见开垌含笑点头——他知晓赵又渟的来意,此刻点头,亦是愿以诚意回应她的“看一眼”,这才放下茶盏,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大辽宗室规矩,确实有些古怪。仅王爵及公主、郡主以上尊号者,为避讳计,亦为示天下以谦抑,多不称姓氏,只以名讳行世。除非是那等入了宗正寺玉牒、却无以上尊号的远支宗亲,才偶尔提一提姓氏。”

“原来如此。”赵又渟恍然,又追问道,“那未得封王的皇室子弟,又当如何?”

炳钰笑道:“说来繁杂,简而言之,继承王爵者——如亲王、郡王,或是受封公主、郡主者,名讳方需避讳。便如我,这‘炳’字乃族中行辈,不消避得;待他日袭了这晋王爵位,‘钰’字便需避讳了。至于未封爵者,多冠以‘嵬名’之姓。譬如我宗正寺宗正,便是嵬名世安公,论辈分乃是我的族叔。”

赵又渟颔首赞道:“难怪贵国皇室名讳,多用生僻字眼。起初只觉别致,如今想来,却是为了便于天下百姓避讳,用心良苦。”

韦苳艺闻言,轻声问道:“听闻大辽长公主殿下名讳,亦是一生僻字?”

炳钰点头笑道:“正是。长公主单名一个‘畋’字,乃‘畋猎’之畋,虽未涉武事,却也见得长公主性情爽朗。”

开垌适时补充道:“这位长公主,便是孤唯一的嫡亲妹妹。她封号南圣,与孤一般,只有名讳,并无姓氏。”

赵又渟笑道:“这般名讳与规矩,倒与我脾性有几分相合。”又看向开垌,“方才听闻炳钰世子说,令妹性子甚是活泼?不知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她问起开垌的嫡妹,亦是想从旁探听其家风。

“年方十六。”开垌摇了摇头,无奈道,“父皇母后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哪里舍得轻易许人?再者,她那眼光也是极高,寻常儿郎,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众人听了,皆是会心一笑。是夜,江风宜人,星河垂野。众人谈兴甚浓,遂命人在甲板另设小宴,佐以清酒小菜,丝竹助兴,直至子时月悬,方尽兴而归。唯有福伯立在赵又渟身后,目光沉静,似在听,又似在神游物外,警惕地注视着江面的动静。

次日清晨,那半轮残月犹自挂在西天,色淡如烟,江上雾气昭昭。船队行至一处水流湍急的峡口,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开垌因心中装着事,起得甚早。他披衣来到甲板上,只见江岸两侧,是一条条人工开凿出来的、铺着碎石的标准化纤道。虽然“天河地脉”工程已极大地改善了航道,引入了不少畜力甚至水力绞盘,但在这等逆流而上的险滩急流处,依然离不开最原始的人力。

“嗨呦——!嗨呦——!”

沉重而整齐的号子声,穿透晨雾,传了过来。只见岸边的纤道上,一队队衣衫褴褛、赤着上身的人影,正背负着沉重的纤绳,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一步一叩首般地在坚硬的石路上艰难前行。那粗大的纤绳深深勒进他们的皮肉里,汗水摔在石头上,似乎都能听见响声。忽然一声脆响,一根纤绳猛地崩断,一名老纤夫猝不及防摔倒在乱石滩上,额头撞出鲜血,却顾不上擦拭,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去抓散落的绳头,生怕耽误了船队前行。

开垌望之心头一紧,蓦然忆起四方茶馆中狼子先生之语:“那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纤夫苦力,每日劳作辛苦,食量虽大,却往往难以下咽粗砺的饭食。”他凝视着那些在晨雾与号子声中挣扎前行的身影,五指不由攥紧了冰凉的栏杆,指节泛白。那“嗨呦”之声,一声声仿佛撞在他的心口。

正凝神间,村哥端着洗脸水走了过来,见状亦是轻声一叹:“殿下,您瞧。这便是咱们大辽的基石。虽说有了这新航道,有了绞盘,可有些路,终究得靠肩膀一步步扛出来。”

赵又渟不知何时也来到甲板,见开垌看得专注,从怀中取出一个铜制望远镜,递了过去,笑道:“这是父皇赏的西洋物件,看得远些。殿下既关心这些纤夫,不妨看个真切。”她的话语,既含共情之意,亦印证了开垌的仁心。

开垌并未回头,接过望远镜凝神望去,只从喉间低低应了一声,心中那股改良餐食以利民生的念头,愈发炽烈如焚:“......哪怕只能让他们多吃几口饭,有力气多走一步路,也是好的!...”

日上三竿,船队继续前行。忽地,前方江面上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艘小船周围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妇人的哭嚎声传来。

“有人跳河了!”

“是个年轻女子!好像……已经没气了!”

开垌闻言,眉头紧锁,正欲吩咐船只靠过去看看。一旁的炳钰连忙劝阻:“殿下,千金之躯,坐不垂堂。那场面……怕是冲撞了贵体。且如今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为妙。”

开垌只得作罢,但那艘小船恰好在船队航道旁,不得不缓缓经过。一阵江风刮过,吹开盖在女子身上的麻布一角,露出一双赤裸的、布满冻疮与划痕的脚,触目惊心。刘一妃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躲到开垌身后,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赵又渟则面色凝重,站得笔直,目光落在那双脚上,没有丝毫退缩,只是眉峰蹙得更紧了。

不多时,打探的人回来禀报:“那女子乃左近村人,似是因负债难偿,加之……似又误信了明教旁支的邪说,被蛊惑心志,方至于此。说什么今生太苦,不如早登极乐,便寻了短见。”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赵又渟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世间疾苦,无论南北,竟是一般无二。只是这被邪说蛊惑、又遭生计所迫而死,更是可悲可叹。”

面色沉重的开垌尚未开口,一旁的村哥却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此事并非个例。奴才在宫里伺候时,曾听闻就在前些日子,我大辽南部郡府曾有六名百姓,不约而同聚于一处,也如这般相约赴崖而死。背后似乎也是有人借着宗教之名,行蛊惑人心之实。”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原来这看似太平的盛世之下,竟涌动着如此可怕的暗流。

晚间,众人再聚甲板。经历日间之事,虽案头仍置香茗,却无人真有品茗之心。江风较昨夜寒了几分,吹得灯火明灭不定。刘一妃的祖母因受不得这晚来风急,早已携墨墨回舱。剩余几人默然相对,白日那妇人哭嚎之声,仿佛仍隐隐缠绕在波光浪影之间。

话题不知不觉,便从那投河女子的遭遇,说到了西境兵祸连结,百姓流离。

“听说西境那边,战事胶着。”赵又渟道,“我天启与大辽接壤之处,亦常有流民涌入。他们大多是被战火波及,无家可归。”

“这都要怪那光明天国!”炳钰愤愤道,“若非他们煽动教民,搞什么政教合一,这西境何至于此!?”

赵日添忽然插话:“说起邪异之事,我在边境时曾听过一桩怪事——有村落里的苦命人,死状竟异常安详,仿佛是自愿受戮一般,当时只当是传闻,如今想来,怕是另有隐情。”

炳钰挑眉不信:“哪有自愿赴死还安详的?定是你听岔了!”二人争执不下,一直沉默的福伯,忽然开口了。

“其实,”福伯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在这乱世之中,除了明教与梵教,还隐匿着一个极为诡秘的门派。”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福伯缓缓道:“此门派名唤——残灯教。其创派祖师,本是梵教高僧。因见乱世之中,梵法无力救人,甚至目睹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信仰崩塌,遂悟出一套惊世骇俗的‘度世之法’。”

“什么法子?”刘一妃忍不住问道,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掩了口,眼中俱是惊骇。

“杀生道。”福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彼等以为,任弱者在苦海沉沦,沦为豺狼之食,非慈悲也。不若一刀斩断其苦,令其携人之尊严往生。”

“这……这是什么歪理!”炳钰猛地攥紧拳头,案上茶盏轻轻晃动,怒声道,“杀人还能是慈悲?简直辱没‘慈悲’二字!”

福伯并未辩驳,只是继续道:“他们戒律森严,戒酒色财气,唯独不戒杀生。他们认为,在这个特定的乱世,杀生是最大的功德,是‘地狱不空,杀空地狱’的宏愿。每一刀落下,都要心静如水,念诵往生咒。他们自称是‘行走在刀锋上的逆境菩萨’,愿背负所有的罪孽与骂名,只为守护心中那扭曲的慈悲。”

“简直是疯子!”赵又渟神色凛然,蛾眉深锁,“这分明是邪教!”

韦苳艺听到“杀生为护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手合十,小声念了句祷词。不远处侍立的墨墨耳力敏锐,闻言手中茶盏一晃,茶水溢出少许,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韦苳艺,眼神闪烁,低声道:“鹄城时,曾听客商说北境有梵僧不忌杀生,当时只当是谣言,如今想来,怕是与这残灯教有关。”说罢才低头匆匆擦拭。刘祖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莫慌。

“是啊,”开垌也面色凝重,眸色深沉如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以此为名,行杀戮之实。若任其蔓延,天下岂不大乱?”他沉默片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赵又渟,恰好与她望过来的眼神相撞,二人又各自迅速移开。

赵又渟轻声道:“殿下所言极是,乱世需刚柔并济,天启与大辽,或许有共通之处——狼子先生说‘国家是民族文化的共同体’,守护百姓,便是守护共同体的根基。”

炳钰更是怒不可遏:“就没有官府管管吗?这等邪教,早就该剿灭了!”

福伯苦笑一声:“官府?他们行踪诡秘,专门在三更时分、至暗时刻出手。且他们杀的,多是那些生不如死、求死不能之人。在某些绝望之地,他们甚至……颇受百姓‘拥戴’。”

众人闻之,无不心寒胆栗。究竟是何等沉沦之世,竟催生出这等乖僻邪妄之物?

江风萧瑟,呜咽似泣,宛如为这浊世苍生,作无声之悲咽。开垌凝望黑水沉沉,默然良久。忽觉肩头所负,较往日所思,竟重了何止数倍。这天下纷扰,何止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更有那人心深处潜藏的幽微暗昧,乖戾痴狂。欲求寰宇清宁,单凭仁义道德,只怕是杯水车薪,难济于事。

一席话毕,众人各怀沉重心事,眉宇间皆凝着愁绪。又枯坐半晌,终是默默起身,各归舱中。

船队沿江而上,虽有谈笑风生,然那护卫之严密,却是外松内紧,滴水不漏。

锦衣卫此次虽未明着张扬,实则早已接管了整支船队的防务。江面之上,三艘轻便快舟如飞鱼般在主舰“承运号”四周穿梭巡弋,船头皆立着手持劲弩、目似鹰隼的锦衣卫校尉,任何胆敢靠近的渔船商舶,尚在百步开外便被喝止驱离。

而在那两岸蜿蜒的堤坝与官道之上,亦有一支精锐骑兵,打着楚王府的旗号,实则混编了皇家内卫,与船队齐头并进。他们日夜兼程,逢林搜林,遇湾探湾,每至一处险要,必先有斥候登高瞭望,确信无虞后,方发旗语令船队通过。这般铁桶似的防卫,即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轻易飞进皇子的座驾。

正行之间,忽有天启国特有的海东青穿云而至,落在了赵又渟的窗棱之上。

赵又渟取下信筒,展卷一看,原本舒朗的眉头渐渐蹙起。信乃天启皇帝亲笔,字迹潦草急促,竟是严令她与众人即刻北归,切勿再往西行半步!信中并未言明缘由,只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焦灼。

“公主,陛下这是……”赵日添见长姐神色凝重,低声问道。

赵又渟沉吟良久,将信笺在烛火上引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她目光在西去的江水与北归的道路间流转,终是咬了咬牙,断然道:“父皇虽未明言,但想必北边或是朝中有了变故。日添,你与苳艺表妹,即刻下船,转道北归,回京向父皇复命。”

“那阿姐你呢?”韦苳艺急道。

“我?”赵又渟手中折扇“啪”地一合,目光望向皇子开垌所在的舱室,嘴角勾起一抹倔强,“我既已至此,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二人苦劝无果,知她性子刚烈,只得依从。

在一个停靠补给的码头,赵又渟送别了赵日添与韦苳艺。赵日添拉着姐姐的衣袖,语气焦急又带点委屈:“阿姐,西境凶险,那大辽皇子虽好,可父皇催得紧,你何必冒这个险?万一……”赵又渟没有直接回答,转头望向“承运号”船头,开垌正立在那里,虽未靠近,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她抬手拍了拍弟弟的手背,笑道:“值不值得,走完这一程才知道。”

江风猎猎,吹动衣袂,三人依依惜别,互道珍重。看着亲人的背影消失在岸边的柳林后,赵又渟转过身,眼中再无犹豫,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决绝。皇子开垌深知此乃他人门户中事,遂于辞别时依礼致意,互道珍重,而后分寸得宜,未便深询。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子,锦帆再次高扬。

大部队并未停留,载着满船的离愁与未知的命运,继续向着西方那片风雨欲来的山峦,破浪而去。

举报

扫一扫· 手机接着看

公交地铁随意阅读,新用户享超额福利

扫一扫,手机接着读
按“键盘左键←”返回上一章 按“键盘右键→”进入下一章 按“空格键”向下滚动
章节评论段评
0/300
发表
    查看全部

    您已经读完最新一章

    作者大大 贺维还在努力码字中(๑•̀ω•́)ノ~

    精品推荐

    精品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