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深入虎穴

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如同一首单调的催眠曲，林晓坐在公寓狭小的书桌前，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窗外的城市被无数霓虹灯照亮，在雨水的冲刷下，五彩斑斓的光芒变得模糊而朦胧，如同被泪水浸湿的双眼所看到的世界。

三天了。自从逃离记忆交易中心，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回学校。手机里是一连串未接来电和消息，大部分来自室友小美和几位关心他的同学。最让他感到愧疚的是来自母亲的留言："儿子，最近还好吗？记得按时吃饭。"

林晓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桌上那个小小的记忆存储器。那段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如同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他平静的生活。苏雨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这不是巧合，有人故意将这段记忆植入给你。"

他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林晓闭上眼睛，开始回想那段记忆的每一个细节。这是他的天赋所在——"完美记忆"体质让他能够以近乎照相机的精确度回忆起看到的一切。在那段记忆中，陈博士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会议桌前，周围坐着十二位西装革履的人，他们的面孔在记忆中都有些模糊，唯独陈博士的脸清晰可见。

"记忆重塑计划已经进入最后阶段，"陈博士的声音在林晓的脑海中回响，"我们不仅能够分享记忆，还能重新定义它。想象一下，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创伤、只有美好记忆的世界。"

会议室的墙上有一幅巨大的城市地图，标记着若干红色标点。林晓在记忆中放大那张地图，发现其中一个点正是城市中心的记忆科技大厦——辉煌集团的总部。

他睁开眼睛，心跳加速。如果想要了解更多，他必须去那里。

"你疯了吗？"老陈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那可是辉煌集团总部！整个城市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到处都是记忆警察和安保系统。"

他们坐在老陈位于城市边缘的一家破旧茶馆里。这里是地下记忆交易者的秘密聚集地，墙上贴满了泛黄的旧照片和各种奇怪的标语，空气中弥漫着廉价茶叶和电子设备的混合气息。

"我必须去，"林晓坚定地说，"那段记忆中的会议室就在大厦的顶层。如果我能进去看看，也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老陈摇了摇头，从肥大的外套内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林晓面前。"既然拦不住你，至少带上这个。"

林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看起来像普通耳钉的小金属物体。

"记忆屏蔽器，"老陈压低声音解释道，"可以干扰建筑内的记忆扫描系统。不是百分之百有效，但能给你争取一些时间。别被抓到，小家伙，我可不想在黑市上听说又一个年轻人在记忆重组室里变成了植物人。"

林晓小心翼翼地将记忆屏蔽器别在耳朵上，感觉有一丝微弱的电流通过皮肤。"谢谢你，老陈。"

老陈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课吗？"

"记忆可以交易，生命却不能。"林晓重复道。

"没错，"老陈点点头，"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你自己的记忆和命。我已经失去太多朋友了。"

林晓注意到老陈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他想起苏雨曾经提到，在记忆技术刚刚兴起的那几年，有无数记忆先驱者因为各种实验事故失去了自我，成为行走的空壳，或者被锁在精神病院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段记忆碎片。

窗外，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

第二天清晨，林晓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站在辉煌集团总部大厦对面的公园里。这栋建筑如同一座巨大的水晶塔，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蓝光，顶部的公司标志——一个三维记忆存储器的图案——悬浮在空中，缓慢旋转。

他深吸一口气，回想着自己昨晚制定的计划。通过公开渠道，他了解到辉煌集团每周三上午都会举办面向大学生的"未来科技体验日"，任何对记忆技术感兴趣的学生都可以报名参观公司的公共区域。

林晓已经用假名预约了今天的参观，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潜入方式。当然，参观路线肯定不会包括顶层的秘密会议室，但至少能让他进入大楼，然后寻找机会。

九点整，大厦前聚集了约二十名学生，大多是研究生模样的人，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林晓混在人群中，努力保持平静。他的耳朵上，记忆屏蔽器微微发热。

"欢迎来到辉煌集团！"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轻女性迎接他们，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我是今天的向导安娜。在参观前，请每位访客佩戴这个临时记忆记录器，这样您离开时可以带走今天的所有美好回忆。"

她开始分发类似项链的装置。林晓心跳加速——这是他没预料到的。记忆记录器不仅会记录参观过程，还会实时传输数据到公司服务器，等于是一个移动监控装置。

当安娜走到他面前时，林晓装作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宣传册架子，造成一阵混乱。在帮忙收拾的过程中，他巧妙地将自己的记忆记录器与另一位学生的对调了。

参观开始了。林晓跟随团队穿过璀璨的大堂，参观了开放实验室、记忆体验中心和历史展厅。每个空间都设计得像科幻电影场景一样，充满了全息投影和交互式展示。安娜的讲解声在耳边回荡，但林晓几乎没有听进去，他的眼睛不断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寻找通往顶层的路径。

在参观第三层的"记忆艺术馆"时，林晓注意到一个标有"仅限员工"的电梯入口，旁边站着一名保安。根据大厦的公开结构图，这应该是直达高层的专用电梯。

林晓悄悄落在团队后面，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一个巨大的记忆互动装置吸引时，他装作接电话的样子，慢慢向那个电梯方向移动。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

"啊！"林晓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额头上冒出冷汗。那段植入的记忆突然变得极其活跃，如同沸腾的岩浆一般在他脑海中翻滚。他看到更多画面：陈博士站在一个巨大的球形装置前，无数蓝色光线从中射出；一排排透明舱体中躺着人；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苏雨？

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林晓扶着墙，喘着粗气。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段记忆会突然激活？是因为靠近了记忆的源头？

"先生，您还好吗？"

林晓抬头，发现安娜正关切地看着他。其他参观者也都转过头来。

"我没事，"他强作镇定地笑了笑，"可能是早上没吃东西，有点低血糖。"

安娜点点头："我们的休息区有免费茶点，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谢谢，不用了。"林晓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重新加入团队。他的计划被打断了，但那段突然激活的记忆片段给了他新的信息。苏雨和陈博士之间有什么联系？那个球形装置又是什么？

参观持续了将近两小时，最后在一楼的纪念品商店结束。其他学生兴高采烈地购买着记忆相关的周边产品，而林晓则找了个角落，假装研究一本介绍记忆技术的书籍。

"各位，感谢您参与今天的参观活动，"安娜宣布道，"请记得归还临时记忆记录器，我们会将今天的参观记忆以数字礼包的形式发送到您注册的邮箱。"

学生们开始排队上交记录器。林晓看了看手表，时间所剩无几。如果现在离开，他将一无所获。

突然，广播系统响起："请苏雨研究员前往17层实验室3，重复，请苏雨研究员前往17层实验室3。"

林晓愣住了。苏雨在这里工作？她不是真相党的成员吗？还是说，她真的是像她所说的那样，一个潜伏在公司内部的卧底？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意外的契机。如果他能找到苏雨，也许能得到更多信息。

就在人群开始移动时，林晓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扇服务通道的门微微开启，一名清洁工推着推车走了出来。

没有多想，林晓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装作要看墙上的展示，慢慢移动到通道附近，在无人注意时迅速闪身进入。

服务通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的气味。林晓的心跳如擂鼓，但他没有停下脚步。通道尽头有一部服务电梯，电梯控制面板显示它可以到达所有楼层，包括那个神秘的顶层。

林晓迅速钻进电梯，按下了"17"按钮。既然苏雨在那里，她也许能帮助他。如果不行，他也能尝试从那里找到通往顶层的路径。

电梯门缓缓关闭，开始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和林晓自己的呼吸声。他摸了摸耳朵上的记忆屏蔽器，希望它能继续工作。

忽然，电梯剧烈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林晓的心一沉。紧接着，电梯内的灯光变成了红色，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人员。安全协议启动。请保持冷静，安保人员即将到达。"

林晓咒骂一声。他被发现了！是记忆屏蔽器失效了吗？还是他的行为太可疑被监控系统注意到了？

电梯显示屏上，数字停在了12层。林晓急忙按下开门按钮，但门纹丝不动。他环顾四周，注意到电梯顶部有一个紧急出口。

没有犹豫，林晓跳起来推开紧急出口的盖板，用力一撑，爬出了电梯。他发现自己在电梯井中，周围是纵横交错的钢缆和管道。从上方和下方都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安保系统已经全面激活。

林晓看到电梯井壁上有一个维修梯，通向各个楼层的紧急出口。他迅速爬上梯子，向上攀登。既然无法直接到达17层，那就先尝试去顶层看看能否找到那个会议室。

爬到大约20层的位置时，林晓听到下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嘈杂声。安保人员已经开始搜索电梯井。

他加快了速度，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因剧烈运动而酸痛。终于，他看到了标有"LT"（顶层）字样的紧急出口。

林晓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紧急出口的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出乎意料的是，顶层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柔和的灯光照亮了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

他迅速闪身进入走廊，轻轻关上紧急出口的门。走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玻璃门，门上雕刻着辉煌集团的标志。透过玻璃，他能隐约看到一个宽敞的圆形空间——那正是记忆中的会议室！

林晓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玻璃门走去。就在他即将到达时，走廊另一端的电梯门突然打开了。

林晓本能地躲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型储物间，从门缝中窥视外面的情况。

从电梯中走出的是一个他绝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黎明，那个在记忆交易中心追捕过他的记忆警察。

黎明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表情严肃。他径直走向那个会议室，在门前的识别面板上按下手掌。门随即开启，他走了进去。

林晓的心跳几乎停止。黎明和辉煌集团有关联？还是说记忆警察本来就是由大公司控制的？

他必须看看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

确认走廊上再无其他人后，林晓快速移动到玻璃门前。门已经重新关闭，但他发现门边有一个通风口，可以隐约听到里面的对话。

他将耳朵贴在通风口上，屏息聆听。

"...找到他了吗？"一个沉稳的男声问道，林晓立刻认出那是陈博士的声音。

"还没有，"黎明回答，"但我们已经锁定了他的几个常去的地方。那个老记忆贩子老陈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时间不多了，"陈博士的声音变得急促，"那段记忆包含了整个计划的核心部分。如果被真相党的人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清除那段记忆？"黎明问。

一阵沉默后，陈博士缓缓说道："因为那不仅仅是一段记忆，黎明。那是钥匙，是启动整个系统的关键。记忆重塑计划需要一个拥有完美记忆体质的载体来完成最后的校准。据我所知，这个城市中符合条件的人不超过五个。"

"所以这个林晓..."

"是的，"陈博士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他可能是最完美的载体。而且，根据你的报告，他已经开始与那段记忆融合了。这比我预期的要快得多。"

林晓感到一阵恶心。他们谈论他就像谈论一件实验品！

"还有一件事，"黎明继续说，"苏雨今天的行为很反常。她连续两次尝试访问中枢数据库的记忆模式匹配系统。"

"监视她，"陈博士的声音变冷，"她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我不希望她成为下一个周教授。"

林晓正要继续听下去，一阵刺骨的疼痛突然从耳朵传来。记忆屏蔽器过热了！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会议室内的对话戛然而止。

林晓来不及多想，拔下已经烫得发红的记忆屏蔽器，转身就跑。身后传来玻璃门开启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黎明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

林晓冲向紧急出口，推开门跳进电梯井。就在这时，他感到后背一阵剧痛——一个小型记忆干扰器击中了他。

世界开始旋转，林晓的视野变得模糊。他知道记忆干扰器的效果——短暂的记忆混乱和肌肉无力，足以让追捕者轻松抓获目标。

但他不能被抓住！

凭借最后的意志力，林晓抓住维修梯的扶手，强迫自己的身体向下移动。他的双手不断打滑，几次险些坠落。

"他在电梯井里！"头顶上传来黎明的喊声，紧接着是更多脚步声。

林晓加快下滑速度，在记忆干扰器的影响下，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不协调。当他滑到约莫10层的位置时，他看到下方几层的紧急出口门打开了，几名安保人员正向上张望。

他被前后夹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晓注意到旁边有一个通风管道的入口，盖板已经松动。他用尽全力，一脚踢开盖板，挤进了通风管道。

狭窄的空间几乎让他窒息，但这是唯一的生路。他在黑暗中匍匐前进，身后传来安保人员的咒骂声。

通风管道仿佛永无止境，林晓的意识开始模糊。记忆干扰器的效果越来越强，他的眼前不断闪现各种碎片化的画面：大学课堂、母亲的笑脸、苏雨的警告、还有那个神秘的球形装置。

不知爬行了多久，林晓感觉到前方传来一丝新鲜空气。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将身体推向光源。

啪嗒一声，通风管道的出口盖板掉落，林晓的身体随之跌出，落在一个垃圾收集站的软垫上。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他竟然到了大楼外面！

没有时间休息，林晓踉跄着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向远处的人群走去。他必须尽快消失在城市的人流中。

夜幕降临，雨再次落下。林晓躺在一家低档旅馆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记忆干扰器的效果已经完全消退，但他的大脑依然感到一阵阵刺痛。

今天的冒险让他得到了更多问题而非答案。陈博士和黎明的对话、苏雨的可疑行为、那个神秘的球形装置、还有被称为"记忆重塑计划"的恐怖阴谋。

林晓闭上眼睛，再次尝试理清那段植入的记忆。这一次，他发现记忆变得更加清晰了——会议室的每一个细节、陈博士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地图上的每一个标记点。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段记忆似乎正在与他自己的记忆融合，就像两条河流汇聚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哪些记忆是属于他自己的，哪些是被植入的。

林晓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屏幕上显示一条匿名消息：

"明天中午，中央公园的旧钟楼。带上记忆存储器。——S"

S？苏雨？

林晓的心跳加速。她是敌是友？在见到她在辉煌集团工作后，他已经不确定了。但他别无选择。如果要了解更多真相，他必须冒险一试。

他疲惫地合上眼睛，陷入了不安的睡眠。在梦中，无数记忆碎片如同万花筒般旋转，他看到自己站在那个巨大的球形装置前，周围是数不清的透明舱体，每一个舱体中都躺着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而陈博士就站在他身后，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欢迎回家，林晓。"梦中的陈博士说道，"准备好成为新世界的创造者了吗？"

林晓在恐惧中惊醒，发现自己满身冷汗。窗外，一轮满月从云层中露出，冷冷地注视着这座沉睡的城市，就像一只巨大的，永不眨眼的眼睛。

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无数记忆正在悄悄流动，重组，变异。而林晓，这个拥有"完美记忆"体质的普通大学生，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一场改变整个社会的阴谋中的关键棋子。

"真相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谎言，"他想起老陈常说的话，"记住，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的记忆。"

但现在，连这最后的堡垒，也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