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刺入骨髓，铁生咬紧牙关，每一个划臂都耗尽全身力气。

终于，他摸到岸堤，整个人瘫倒在四行仓库外围的简陋工事旁。

“什么人！”

一声爆喝，黑洞洞的枪口猛地指向他。

铁生艰难地抬起头，雨水和汗水糊住了视线，他沙哑道：“自己人……别开枪……”

“狗日的，这时候还有自己人从江面上来？我看你是小鬼子的奸细！”

枪栓拉得咔咔作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等等！这小子……看着眼熟！”

一个老兵提着马灯凑近。

“铁……铁生？”

“你小子还活着？”

铁生认出了他，是以前一起打过仗的王老蔫班长，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点头：“王班长……是我……我有……紧急情报……”

王老蔫一把扶起他，急声道：“快，跟我来！”

铁生踉跄着被扶进仓库。

终于见到了谢晋元团长，这位身形不算魁梧却目光如炬的指挥官，正对着一张军事地图凝神。

“团长！这是铁生，从江北冒死送来的情报！”

铁生将情报递上，声音因虚弱而颤抖：“团长，日军……日军要调集重炮和飞机，对仓库进行毁灭性打击……他们还想从苏州河西侧迂回……”

谢晋元接过情报，迅速展开，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霍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果断：“传我命令！立刻调整布防！加强西侧火力，所有重机枪向西侧预设阵地转移！通知楼顶观察哨，密切注意日军飞机动向！”

命令传达下去，仓库内顿时一片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铁生喘息着，心中的巨石落下大半，但最关心的那个人，却如鲠在喉。

抓住王老蔫的手，急切地问：“王班长，铁柱……我弟弟铁柱……他还活着吗？”

王老蔫张了张嘴，眼神黯淡下去，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周围的士兵也都沉默了，没人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铁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通往日军司令部的卡车上，铁柱被反绑着双手，双眼被黑布蒙着，但他并未绝望。

每一次车辆颠簸，每一次转弯，他都在心中默默记忆。

街道的走向，建筑的特殊编号，甚至远处传来的不同工厂的汽笛声，都成了他脑海中的坐标。

他故意装出极度惊恐、浑身发抖的样子，嘴里还时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审讯室阴冷潮湿。

小林昭男，这个以残忍和狡诈著称的日军特高课军官，亲自审问他。

“说出‘红鲤’其他成员的名单和联络点，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铁柱哆哆嗦嗦地报出几个名字和地址——“张三，城南米铺后院……李四，西街当铺夹层……”

这些都是他们早已废弃、人员也安全撤离的联络点。

小林昭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用马鞭轻轻拍打着铁柱的脸颊：“你的记性倒是不错，只可惜，这些都是我们已经掌握的废物点。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会说实话的。”

四行仓库外，夜色如墨。

铁生被安排在仓库外围的一个观察哨位。

江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也吹散了他些许的疲惫。

突然，几个负责夜间巡逻的士兵低声交谈着从他哨位旁经过。

“听说了吗？小鬼子那边抓了不少咱们的人，好像有个叫铁柱的，骨头挺硬，还在审。”

“真的假的？哪个铁柱？”

“还能是哪个，就是之前跟铁生一起闹翻的那个愣小子呗！”

铁生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铁柱……还活着？

而且被俘了？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有惊喜，有担忧，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困惑。

弟弟还活着，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真的像传言那样，因为和自己政见不合，投靠了另一方势力，甚至……背叛了？

母亲临终前拉着他们兄弟俩的手，含泪说道：“你们兄弟俩，一个像海，沉稳却暗流汹涌；一个像风，不羁却不知归途。但不管怎样，都要记住，家，是你们永远的港湾，都要回家……”

回家……铁柱，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铁生越想越乱，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他要去证实！

他不能单凭别人的只言片语就给弟弟定罪！

悄悄调离了岗位，借着夜色的掩护，向仓库的地下室摸去。

曾听老兵说过，仓库的地下室结构复杂，或许……或许有通往外界的秘密通道，甚至可能连接到日军占据的某些区域。

地下室阴暗潮湿。

铁生打着火柴，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跳动。

他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

借着最后一丝火柴光，他看到那是一份被揉皱的日军内部通信副本，似乎是匆忙间遗落的。

他迅速展开，借着从通风口透进的微弱月光，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日文字符。

当看清其中一行内容时，铁生如遭五雷轰顶！

“……调集三辆九四式轻装甲车，于明日凌晨四时，主攻仓库西侧三号防御点……”

这情报……这情报竟然如此精准！

这绝对是自己人冒死传出来的！

而情报的署名方式和一种特殊的标记，他再熟悉不过——

铁柱！

这情报是铁柱传出来的！

他没有叛变！

他不仅没有叛变，还在用生命传递着救命的情报！

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深深的自责瞬间淹没了铁生。他错怪弟弟了！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紧接着，仓库外围的探照灯骤然亮如白昼，刺眼的光柱四下扫射，枪声、炮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日军的突袭……提前开始了！

铁生心中一紧，刚要冲出去，眼角余光瞥见通信副本的末尾，一行小字用红笔圈出，赫然写着：重点审讯对象——铁柱。

旁边，是小林昭男的亲笔签名！

弟弟危在旦夕！

铁生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死死攥着那份情报，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地下室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那里，或许隐藏着唯一的生机，也可能……通向更恐怖的深渊。